HP里德尔兄弟 第25章 深海

小时候，我的预感是对的。邓布利多很危险。

不过他并不是我的天敌，他只是比我早成长了几十年，所以比我强大。

他不像我那么冷酷无情，所以他不会扼杀现在的我。如果反过来，是我比他早出生几十年，我绝对会扼杀掉他，不让他成为我的威胁。

邓布利多拥有的就是那种凡人的情感，哥哥看了会很喜欢，因为操纵起来很方便，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但也可以说，多亏了邓布利多的软弱，这个时候我才活了下来。

我猜不透邓布利多在想什么，也无法对凡人感同身受，就像邓布利多和凡人也没法知道我和汤姆这样的心理变态在想什么一样。

我们就像隔着一层双面镜的两个世界，透过镜子能看见一点彼此的样子，聪明人能由此推测出另一边的大致轮廓，但永远看不见镜子以外的那部分。

后来，我想说不愧是我，在那种毛头小子的年纪就敢去洗脑当时最强大的白巫师，邓布利多。这是不论哥哥还是格林德沃都无法想象的事情吧。

其实洗脑没什么难的，不过是把我们这个世界的一些正确的事情，用浅显易懂的办法告诉他们那边的人而已。

当然，好骗的凡人就算了，我也没狂妄到觉得自己真能洗脑邓布利多。

对于我们这种价值观撕裂过大、又绝不可能互相说服的人来说，我还不如就学哥哥，用最基本的利益交换来打牌。

既然他想知道我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让他知道。

对这个比我强大的敌人，撒谎已经没有用了。

我只能告诉他真相。

“我愿意先听听你的想法，杰克，今天我把你叫来本就不是为了惩罚。我很高兴你愿意对我说。”

不管是真心话还是虚情假意，总之邓布利多嘴上就是这么说的，而我就如他所愿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如果他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我们还有救、还是人类的话，那我就趁现在彻底击碎他的幻想。一直被上帝惦记着拯救，其实也挺麻烦的。

“那么在谈所有的问题之前，您不觉得应当先搞清楚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吗？我们究竟是谁。”我交叉双手放在腿上，对邓布利多勾起嘴角。

“你认为自己是谁呢？”

“先不论我自己，汤姆一定也已经告诉过你了，或者你多多少少也看出来了——他认为自己很特殊，没人比得上他。”

“汤姆确实对我表达过这种想法，他为自己的天赋和身份感到非常骄傲，觉得自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要是轻易死了会非常可惜。”尽管邓布利多既没有嘲讽，也没有添油加醋，而是如实复述了汤姆的想法，但就连我听了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不怪邓布利多，普通人看起来，汤姆确实像一个无可救药的自大狂。

“我就知道哥哥是这副德行……我还知道您一定不认可他的想法。您一定觉得他自高自大、不把人放眼里，对吧？但假如哥哥说的是真的呢？”

邓布利多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那双蓝眼睛仍旧锐利地望着我。

我不知道接下来这番话会对邓布利多产生怎样的结果，或许是一着臭棋也说不定，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既然他已经知道我们杀了人，那我只能把这种程度的真相告诉他。

“就算是您，教授，您恐怕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因为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是这样的……但假如，我是说假如，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他们天生就比别人聪明很多，所以他们没法相信普通人类从小被灌输洗脑的一套谎言——正义公平、道德良知、责任、同情……

“这些很多人从没怀疑过的、已经内化成为意识一部分的东西，他们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没有接受过。就连友情、爱情和亲情，他们也觉得是人为了达成某个目的所作的谎言，无法相信。

“他们早就看穿了，这些谎言是为了维系社会稳定的手段，而人类社会真正的驱动力是权力——父母对孩子拥有权力，而不是爱。朋友是一群权力平等的人，所以要宽容、尊重和信任。

“这些聪明的孩子还发现，只要你有凌驾于所有人的绝对力量，你做的任何事都是对的，就像人之于动物，就是神。因为人这种动物，眼里第一个看见的始终是‘权力’，然后才是那些不怎么重要的情感。

“所以大人们教育他们友谊和团结的时候，他们闭耳塞听，为了避免麻烦假装同意。为什么要尊重别人？为什么要同情别人？还不是因为他们打不过这些人，没有‘权力’。

“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很遗憾，全看他有多少权力。而人类拥有的情感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人类的权力体系在服务，你们所谓的美德的背后——尽管你们不愿意相信——也是权力编织的复杂网络。从这一点上说，没有权力体系的动物要自由得多，至少他们的行为不会绝大多数被权力支配。

“他们开始从他们发现的这个角度思考人为什么做某件事，说某句话，久而久之，他们习得了人类的习性，开始操纵他们，同时，他们再也不能把这些能操纵的蠢货们看作同类。

“因为他们已经非常了解被权力掌控的人的本性是「贪婪」和「懦弱」，所以他们不去管人们心里想什么、在乎什么，他们把人当成动物驯化，听话的关进笼子，不听话的就杀掉。人不如他们聪明，如果聪明到能看穿他们的做法，肯定会反抗，但人一次都没有，这导致他们越来越看不起人类。

“而上面这些，就是他们认为的‘正确’。”

听完我的话，邓布利多沉默了很久，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话是不是太难懂，邓布利多会不会没我想得那么聪明。搞不好，我又要被当成魔鬼判死刑，那我刚才这番口舌又是白费了。

但我很高兴我错了，邓布利多比我想的要聪明。他也有足够的动机愿意理解我，不管那动机是什么，到底是悲天悯人，还是为了他自己犯下的错赎罪。

我说过的，我很了解人性：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自己。

“杰克，对你说的话，我先不做评价，也不能说我认可，但不管怎么说，你能把这种人的特点整理成这样，然后说给我听，让我听懂，非常厉害。我的看法一直都没错，你是个比汤姆更聪明的孩子。”

邓布利多用手盖住脸，揉了揉眼睛，仿佛很疲惫地叹了口气，然后才继续说，“如你所说，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我只会把他们当成和我一样的人去理解，那么我必定会误解他们，认为他们一定是心理扭曲才会干出这样的事，甚至会想着怎么‘纠正’他们。但如果他们天生就缺少这种能力，天生就和其他人不一样，怎么能用大众的标准来要求他们呢？又为什么要把本来‘正常’的他们变成不正常的样子呢？就像你所说的，这其实是一种自私。

“但你前面说的话却给我一种感觉……他们这样的人没有把自己当成人类，他们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自己开心。可是，与全世界为敌，把所有人当刍狗，去操纵，去控制，这样的做法能给他们带去开心吗？除了自己以外一无所有，这样的生命有何意义？”

我轻轻地笑了，抬起眼眸，用手指点着嘴唇。“那么如果说，一旦他们把人类看作和自己平等的同类，他们就会死呢？

“如果他们放下身段，加入了这些软弱的东西中去，人在接受他们的同时，会要求他们也变得一样软弱，必要时放弃自己的利益，放弃自己的野心——把一头骄傲的狼变成摇尾乞怜的狗，这对狼来说是幸福吗？

“所以，能为了生忍受屈辱的狼活了下来，变成了狗。不幸的是，没有忍受屈辱的能力的狼，在那种情况下，宁可一头撞死也不想变成狗。”

其实这很可笑，因为凡人说到底又不是那么想活，他们不怕死亡。怕死的还是我们，我和哥哥。

把我该说的彻底说完以后，我仰头靠在椅背上，现在我简直口干舌燥，或许我还得感谢邓布利多准备的茶水。

金色的夕阳余晖已经在窗棂上闪烁，我轻轻偏过头，它便照进我的眼睛……不知道我来这里这么久了，哥哥会不会担心我。

他只会担心我会不会连累到他。

我自嘲地笑了。邓布利多说的也算对吧，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战斗，有时候确实……不是那么开心。

但要是不战斗，我就会死。

“杰克……”

“啊，教授……您说，我在听。”

“你累了吧。”

“其实已经好多了，这都是多亏了您……”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留在你哥哥的世界里。”

我坐直了身体。

所以说，和一个跟自己一样也会读心术的人讲话，真是讨厌啊。

“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屈辱而死，你的哥哥……只能驱除所有和他不一样的、所谓软弱的人，然后他才能保持自我，活下去……那么你呢，杰克？汤姆赶你走的时候，你拼命想留下来，是不是？”

“……”

“你想努力让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和他一样的人，哪怕只有一个？”

“不……当然不是这样，您又用你们的看法来理解我们了，教授，”我冷笑，“我不觉得他那样有什么不对，生来就住在深海的生物，你带他去看海面的光明，他只会死亡。我陪在哥哥身边，只是因为我能看见他看不见的危险，我要从这些危险手里，拯救哥哥的生命，其他的，我不想改变哥哥。”

“……我明白了。但如果他不尊重他人的生命，那只能被其他人杀死，就像他对别人做的那样。”邓布利多沉下声音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做如此直接的威胁。

“或许他没有你想的那么软弱？他早就接受了自己会被杀死的事实，没有逃避，而是决定变强，强到能杀死所有人。”

“……”

“他宁可选这么一条绝路，也不愿意低一低头，您是不是觉得很不可理喻？”我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悲，你觉得呢？”

“他自己觉得不可悲就是不可悲，不需要其他人替他决定，不是吗？”

可能是我不假思索的反驳让邓布利多哑口无言，也可能是他也累了，所以他闭上了眼睛，停顿了一会儿才睁开眼，望着天花板。

“你们都很看重自尊，”他一边思索一边说，“所以你知道怎么尊重汤姆，你也知道尊重他就是为他好，其他都不重要，而我们认为的好，他并不觉得好，比如那些……感情。”

“正是如此。就像天使和恶魔一样，哪一边好是凡人决定的，所以他们更喜欢天使，所以我们被称为恶魔。凡人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可我们都是凡人。”

“或许是呢。”

“你觉得你们能超越凡人的存在？”

“我只是作为一个弟弟，相信哥哥无所不能而已。”

“我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讲了，和汤姆不一样的是，你全都明白。”

我笑着感谢了他的夸奖。

“是啊，教授，我已经决定了，我要陪着这条深海鱼一同坠入海底，然后得到幸福。您呢？您真的要牺牲自己的幸福，去成就海面上的鱼群吗？哪怕您感觉到的和我一样，从来就只是冰冷的海水？”

“不，我能感觉到海水是温暖的。”

“那您比我幸运得多。”

我们在沉默中对视了一会儿。夕阳已经落山，房间里一片昏暗，可是邓布利多没有点亮灯火，我当然也不会主动提出。

“杰克，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邓布利多斜靠在椅子上，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感觉他好像在笑，“我不得不承认，可能比我更聪明一点。”

“您太过奖了 。”

“你今年多大了？”

“16岁。”

“我觉得……不能再让你这样发展下去，”他摇了摇头，然后坐直了身子，好像在看着我，“不过我更多的是觉得，既然我已经听了这么多，我不能再放你一个人沉沦下去。”

“您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杀死我，我还打不过现在的您。”

我笑着回答他。真奇怪，刚才我还打算杀了他的，没想到到了最后，我的心情……竟然还挺愉悦的。

在邓布利多用魔法点亮房间的那一瞬，我觉得我的心中燃起了一种非常独特的情绪。

不是仇恨，更不是喜悦，它好像是……亢奋。

我喜欢这种遇见对等存在的感觉。虽然那是我的敌人。

一个和哥哥不一样的、但让我感到另一种兴奋的敌人。

所以我舔了舔唇，对邓布利多说出了下面这番大胆的引诱。

“现在，您可以轻易地杀死我，当然还有哥哥。您不想看见我们成为下一个魔法界的威胁吧？现在错过了，可就没机会了。”

“……”

邓布利多一只手放在桌子上，魔杖就在他的手边，但他没有去碰，一点那种打算都没有。

他只是用那双干净的蓝眼睛望着我。

这让我更想劝这个天使堕落了。

“试着堂堂正正地阻止我怎么样？不要再想着感化恶魔，也不要假装这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您就承认我们两个怪物会危害到您，所以想要杀死我们。您刚才说会让我看见的吧？要是您做到了，我说不定也会考虑一下您的意见呢……带哥哥去看看海面。”

邓布利多最后看着我笑了，但那不是讥讽的笑，好像……我没看错的话……

是欣慰。

“我怎么会忘记呢？分院帽，从不犯错。”

“……啊，教授，都到最后了还要恶心我一下吗？”

“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在夸奖你呢？杰克，你是格兰芬多的学生，我当然，也会为你骄傲。”

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和他某种程度上，都死不悔改，无可救药。

我站了起来，低头俯视着邓布利多，弯起嘴角。

“那……希望您不要后悔。”

邓布利多没有撒谎，他真的愿意听我说任何事，不管我所吐露的东西，在他眼里是多么离经叛道、扭曲变态、人神共愤，他也没有打断我。

他听我践踏了世间的每一条道德，嘲笑了每一道规则，否定了所有的人类情感，把人类贬为动物，把自己尊为神明。

这不奇怪，只要稍微用点逻辑思维就能分析出，我只有创造出一套属于自己的道德和行事逻辑，才能对抗全世界的敌意，一心一意地爱着哥哥。

汤姆也一样，他用和我差不多的办法企图对抗整个世界，不过他比我更干脆，他直接无视那些反对他的声音，把他们统统杀死。

哥哥压根懒得告诉凡人我们在想什么，所以这个工作只能我来做。

因为凡人很有用，只有利用凡人的力量，我才能留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