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里头的尸体爬出来了?
这是莫关山第一个念头,他转念一想:都成干尸了还能动?这什么医学奇迹?
有脚步声说明是实体,对鬼魂的那些法子就派不上用场了,如果是普通的起尸,符咒可以用一用,不过也得先近身才行。
他身上阴气重,这种东西很难察觉到他的存在,关裴又缺魂缺魄,给那玩意儿提醒的多半是声音和光,莫关山关掉手电筒,折了一支荧光棒插在较高的墙上,关裴心领神会,这里没地方能躲,就矮身贴着墙壁。
幽幽的冷光照亮了一半的甬道,两人屏气凝神。
果然,脚步声没有停下。
很快,有什么东西从黑暗里慢慢地走出来,先是两条腿,裤腿已经被染成了沙子的黄褐色,死气沉沉的,又往前一步,露出全身来,是个有点矮胖的中年男人,神情呆滞,机械地迈着腿往前走。
活人?关裴使了个眼色过去。
莫关山轻微地摇摇头,感觉不像,人是有点趋光的,如果在地底下呆久了,见到光的反应应该是下意识往那里看过去,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分明目不斜视,动作一点停顿都没有,每一个步子都跨得一模一样大,比机器还精准。
他口袋里有盘着玩的小核桃,莫关山手腕一翻,使了个巧劲飞快甩出去,砸在靠近荧光棒的那块地方。
这时候,胖男人做出了一个相当违和的动作。
一般来说正常人听见旁边有动静,肯定是转头的同时把眼睛转过去,但胖男人不是,他并没有转头,而是只转了眼珠的部分。
可人的五官是相连的,牵一发而动全身,顿时整张脸都跟着扭曲起来,皮肤起了一条条的凸起,像是有什么细长的东西在底下蠕动爬行着一样!
关裴恶心到受不了,她闭了下眼,莫关山也恶心,但又莫名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熟悉,他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多看了两眼,正好那男人走过冷光棒,光照亮了脸上凸起的部分,像是一个倒着的细长三角,尾部有点微弯。
像是……像是……
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莫关山突然之间如梦初醒——尾巴!
一旦有了这个猜测,他再定睛仔细去看,皮肤下凸起的部分越看越像个完整的蜥蜴模样!
这什么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他居然被自己用过的把戏给吓到了,莫关山怒极反笑,难怪他先前操控那些石龙子那么顺利,那些石龙子吃的都是沙漠底下的尸体,阴气远比普通的来得重!
他本来就握着关裴的手,想通以后就慢慢地在对方手心里写了两个字,指甲无声地划过皮肤,关裴觉得有点痒,下意识想抽走又被抓住,她知道对方是有话要说,忍着感受了下,恍然大悟。
现在有两个选择,让胖男人重新成为尸体,或者悄悄地跟上去,没什么好犹豫的,两个人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
隧道越来越宽,可以容纳三四个人并肩而行,冷光棒能照亮的范围非常有限,等走到底了,才发现甬道结束了,墙壁上有个通往外面的洞。
胖男人——或者说是他身体里的石龙子还在不知疲倦地往前走着。
关裴正要继续跟上去,一只手拦了下,莫关山示意她看,两个人躲在山洞的阴影里往外张望。
和先前预想的没有错,狭长的通道是连接两个地下自然空腔的走廊,出口出去是一个相当巨大的洞,比刚刚储水的那个还要大。
胖男人已经走出几米远了,身形有点摇摇晃晃,像是撑不住要崩塌一样,令人悚然的是,在这个偌大的空洞之中,陆陆续续有黑影麻木地走出来,高矮胖瘦,整齐划一地往这个空间的中心走去。
居然不止一个人。
这个空间比刚刚那个亮,没看见明着燃烧的灯火,好像是墙壁当中掺杂了什么荧光的粉末,发着微弱的光,不至于亮如白昼,但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能看清个七七八八。
除了他们待着的这个以外,四周的山壁上还有许多个同样的洞穴,死去的人正是从那里走出来的,慢慢地从黑暗里走出来,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个地方。
他们还在往前走,毫无知觉地逐渐靠近,在空洞的中心有一个比旁边高出半米的台子,七个死人从七个方位走上台面,躺下以后不动了。
这个位置看不清上面有什么,莫关山皱了皱眉。
关裴压低声音问:“过去看看?”
“等等,”莫关山道。
他们又等了几分钟,还是没什么变化,尸体躺下以后就像是真的死了一样,整个空间里安静到诡异,没有水声、没有风声,像是被关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笼子里一样。
至少身旁有个大活人,关裴吐了口气,稍稍安心了一点,要是她一个人下来,估计这会儿已经开始自言自语了。
两人走出甬道,才发现这个空洞远比他们想的来得大。
抬头看几乎望不到底,但那种透着白色的浅光一直蔓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乍一看像是天刚刚破晓时候的样子,这块地方大概原来就是个天然矿石区,被不知道什么人发现了,加以改造利用,才成了现在看见的样子。
石台很明显有人工的痕迹,做了很矮很宽的台阶,大概是方便关节已经死掉了的活尸行走,高台上,七具尸体静悄悄地躺在七个八卦图像上面,仰面朝天,任由他们靠近也没有反应。
还有一个卦是空着的,空着的是坤土。
坤土……莫关山皱了皱眉,往关裴的方向看过去,那姑娘大胆得很,已经伸手去摸尸体了,两指特别小心地拎着外套往旁边撇开一点,内衬里头夹着什么,好像是纸张一样的东西,斜着露出一个角,上面有黑色印刷体。
她下意识念了出来:“……肥仔?”
嗯?这不是据说带关裴进罗布泊的司机吗?莫关山也过去看了,是张商务名片,上面有一串手机号,名字写的是肥仔,底下还有行小字,是咨询、向导、行程规划等等的业务类。
应该做过防水处理,这么多年也没泡烂。
关裴看着那张名片发呆,既然肥仔是她雇佣的司机,那多半是他们俩一起进来的,她活着出去了,可对方却死在这里了……
“和你没关系,”莫关山突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失忆以后的你也是你,你如今让阳平先走,当时不可能就没让他先走,他自己想赚这份钱就要承担风险。”
虽然听起来很冷漠无情,但确实有点道理,关裴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讲话方式,知道他其实是在安慰自己,她稍稍打起精神,把视线投向其他几具尸体还有底下的横条纹,“这些是什么?”
“尸解仙,”莫关山说。他眉头拧着,“‘夫尸解者,尸形之化也。本真之炼蜕也,躯质遁变也,五属之隐适也。’”
这段话来自于道教典籍《云笈七签》,说的就是道家的尸解成仙。
“道教认为道士得道后可遗弃肉/体而仙去,或不留遗体,只假托一物遗世而升天,这就是所谓的尸解仙。”他简单翻译了一下。
关裴听明白了,她低头环视地上的七具尸体:“所以这些人留下的只是躯壳,灵魂已经飞升而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倒还能得到一点安慰。
“从道教的说法上来看是这样的,”莫关山避重就轻。
关裴没说话,她听懂这话的言下之意——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真的尸解成仙呢?修好的地宫再严密也会被盗,失去生机的躯壳会成为冷血动物的温床,如果真的有神仙,也只会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凡人,看他们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争相斗争、服食毒药。
多么可笑。
“这里怎么只有七具?”她敛下思绪,把视线投向空着的那个位置,“是不是少了一个?”
莫关山:“是少了一个。”
关裴抬头看他。
对方却没有看她,而是蹲下来,用手指抹了下地上的图案一角,放到鼻子边嗅了一下。
这习惯……关裴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翻过尸体的手,不得不承认,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鬼草,”莫关山拍拍手上的粉末,这下线索就串起来了,“石龙子在温暖的尸体里繁衍生息,定期陷入休眠,醒来的时候会受到鬼草花的吸引来到此处,等花枯萎以后,它们又会下意识寻找湿润的水源进行休眠,如此循环往复。”
只是当中有一具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没有出现在这里……不,未必是意外。
“鬼草?”关裴有点意外,她把冷光棒靠近,又仔细看了看,才看清那本以为是朱砂颜料画上去的图案居然是一簇簇的赤红色植物,像穗子一样开着细细小小的花。
《山海经》里记载过一种草,名曰鬼草,其叶如葵而赤茎,其秀如禾,服之不忧。
居然真的存在啊,关裴只是短暂地感慨了下,没在意这个,她站起身,转头看他,语气挺从容的,“你刚刚有没有没说完的话?”
莫关山和她对视三秒钟,败下阵来。
“好吧,”他耸耸肩,“反正这事本来就应该你自己来决定。”
关裴轻轻扬了眉。
“坤位为地,”莫关山指了指,神色平静,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很巧,缺的那具尸体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