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关山感觉自己在水里浮浮沉沉,他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得有一段时间失去意识,恍惚结束时才意识到自己身处湖底,腿一发力,猛地扎出水面。
口鼻都是腥味,他咳了好一阵,才把混着沙子的水都呸完,听见不远处也传来破水声,紧接着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方才牵着的手这会儿空空荡荡。
“你别动!我来找你!”他喊了声。
这里应该不是露天的那片沙地了,头顶连星星和月亮的光也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水,据说塔克拉玛干的地下储存着超过8万亿立方米的地下水,还真没错。
莫关山摸黑往发出声音的地方游过去,手臂刚刚挥开来就碰到了什么。
那么近?
“我抓到你……”手上的触感有点奇怪,莫关山迟疑了一下,语调变成有点疑惑的上扬,“……了?”
那阵咳嗽声一停,关裴的声音还有点哑,但带着明显的紧张:“你……抓到谁了?”
莫关山猛地撒开手。
她这么问说明抓到的肯定不是她。
这片水里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还有别的东西存在,手上还残留着刚刚抓到的奇怪触感,那玩意儿是个很干瘪的东西,很难形容,外皮是湿的,但本质是干的,就像木头泡在水里。
这不应该,这里全都是水,那就是豆腐干都会跟海绵一样泡发,除非它是海绵宝宝。
他警惕了会儿,那玩意儿没有攻击他,身边也没有水流的动静,莫关山这才慢慢地从包侧面掏出手电筒,手电筒质量挺好,最暗一档也足以照亮眼前七八米的距离。
白光亮起来,几乎贴脸的距离,一副皮包骨的骷髅架子,两只干瘪的深洞正死不瞑目地盯着他。
“我去!”他吓得手一抖,灯光晃了一下。
另一边也有灯光亮起来,关裴估计也看见了,停顿了下,开口问:“你那边也有?”
“有,”莫关山应道,他这会儿冷静下来了,清了清嗓,视线在漂浮的尸体上移动着,慢慢道,“有具尸体,短发,应该是个男的,穿的是冲锋衣。”
“我这边也差不多,”灯光往后方照了照,关裴的声音传过来,这地方挺大挺空的,还有回声,“我这个方向有岸,咱们先上去。”
保险起见,莫关山还是转了下手腕,拿手电筒往自己后头也照了一圈,照不到尽头,倒是看见了好几个相似的物体漂浮在水面上,顿时不敢再看。
他离得比较远,上去的时候关裴已经在拧头发上的水了,她黑发像水藻一样黏在雪白的脸颊上,有点又鬼又妖的感觉,往他这里看了眼,语气有点调侃,“鬼都不怕,死人那么怕啊?”
“没办法,”莫关山耸耸肩,“死鬼见得不少,死人见得不太多。”然后蹲下来查看起地上的骷髅来。
他爬上来的时候顺手把尸体拽上岸了,本来还以为会特别沉重,没想到轻松得就跟拽着个气球似的,稍微用点力就牵着走了。
“不太对劲,”莫关山皱着眉,“他不像是被水淹死的。”
他刚刚以为那是具骷髅,现在仔细看了才发现端倪,会产生这样的误解其实是因为尸体的皮肤紧紧贴在骨骼上,再加上手电筒的白光一照,一具栩栩如生的标本。
但实际上不是,皮肤都还在,骨头是被包着的,只是因为缺水而干枯,有点像风干的腊肉。
可这地方都是水,怎么会缺水呢?
“我看看,”头发拧到不滴水的状态就差不多了,在这种环境下真想干可没那么容易,关裴一只手拎着马尾,让底下不碰到脖颈,她也跟着蹲下来,思考了会儿,提出一个假设,“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被底下的沙子淹死的?”
沙子?
关裴继续道:“我记得有一种说法,认为罗布泊本质上是个游移湖。”
游移湖是指在一定历史上发生过多次发生位移的湖泊,罗布泊确实符合这个标准,但究竟是不是,目前学界还存在争论。
莫关山把视线投向漆黑无光、波澜不惊的空洞,他很快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我们其实是在一个移动的海子里,这些水会定期移动到别的位置,那时候就会露出底下的沙?”
“对,”关裴点了下头,“你也看过我的那篇论文了吧,和其中一部分假设是相一致的。”
她在文章里提到了塔里木河改道对罗布沙漠地区历史文明存在和灭亡的影响,莫关山草草浏览过几遍,密密麻麻的专业名词看得人头疼。
这方面对方算得上专家,他默认了这个可能性,但新的问题又出来了——“以干尸的密度而言,不应该漂浮在水面上。”
“……”关裴噎了下,觉得他在为难自己,没好气地瞥一眼:“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学医。”
普通人到这里就该束手无策了,但过阴人可以和鬼魂交流,莫关山琢磨了会儿,他包里备着柳枝和牛眼泪,不过旁边有个现成的外挂,不用白不用,便转头问道:“你瞧见这里有鬼魂没有?”
“没有,”关裴认认真真地看了会儿,摇摇头,她也觉得有些奇怪,这里飘了那么多尸体,而且多半都是枉死的,居然一个鬼魂都没有。
没有?莫关山忍不住扬了下眉。
“会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关裴猜测。
他们现在处于一个很空旷的空间里,水是静悄悄的,说话都能听得到回声,可见四周应该是山壁,这边的岸上有一个洞,不知道通往哪里,那边地势高一点,地面是干燥的,水没有漫过去的趋势。
不过鬼能穿墙,会走有路的地方多半只是生前的习惯。
“可能性不高,”莫关山道,“鬼一般倾向于待在自己死去的地方,所以乱葬岗的鬼就特别多,十字路口也比大街小巷多一些,要是鬼可以满世界乱跑,你岂不是能在自己家里看见中国的鬼和外国的鬼握手言欢?”
这什么比方,明明是怪吓人的事情,但关裴没忍住笑了。
那边响起很轻的噗通声,莫关山把尸体重新放回水中,转头去清点背包里的东西,食物有四五天的量,水少一点,他把包背起来,往丢尸体的地方看了眼,语气还挺轻松,“往好处想想,至少咱们不缺水了。”
地下水在形成过程中,经过了长时间的过滤和净化,确实可以直接饮用,不过这里的……
“你自己喝去!”关裴果断转头就走。
开个玩笑……莫关山摸摸鼻子,不过比这更脏的水,他也不是没有喝过,现在好歹还有过滤器呢。
*
山壁上没有开凿的痕迹,应该是自然形成的地下空腔,两个空腔之间往往是较为狭窄的通道,他们如今就在这个细长的山洞里前行,前路是深深的黑暗,手电筒的光照不到底,只能照亮两人身前几米的路。
为了省电,手电筒只开了一个。
地下的空气干且冷,衣服都是湿的,黏在身上怪不舒服的,不知道空气有多少,也不能贸然生火。
就这样往前走了一段,面前出现了一个稍微大点儿的空间,足以容纳三四个人,这会儿是空的,中间的地面有放过什么东西的痕迹,莫关山走过去,蹲下来用手指抹掉,左瞧右瞧,纳闷道:“我怎么瞧着像是个圆?”
关裴用手指比了下,迟疑道:“……水杯?”
莫关山看了看她:“……您这联想能力,不愧是高材生。”
两人身上都带着水杯,拿出来比照了下,大小确实是合适的,不过灰有点厚了,不是最近的事情。
“有人在这里待过,可能是休息。”莫关山说。
“这里没尸体,是不是说明是安全的?”关裴第一时间想到这个。
确实,莫关山拿手电筒往前面照了照,还是深不见底的甬道,不知道走到下个休息点要多少时间,不如在这里小憩一下。
吃过点儿东西以后,关裴开始秋后算账,语气带了点儿嗔怪的笑意,“刚刚还说要来找人家,转眼间就去牵了别人的手。”
莫关山:“……”
他简直大写的冤枉!
谁知道这水里还漂浮着尸体!摸黑一抓鬼知道抓到的是人还是什么牛鬼蛇神!
但他认错态度良好,诚恳道:“我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关裴扑哧笑出来,往他手里施施然地塞了块巧克力,她本来也没生气,这会儿塞巧克力也是表个态,休息了一阵以后,两人继续往前走。
越往下走,通道的长宽也慢慢延伸开来,内部的墙壁平坦光滑了不少,像是被人为清理开凿过的一样。
莫关山反而松了口气,人在黑暗里的感知力会因为恐惧而下降,如果不是确认环境有变化,他简直怀疑他们半天还在这条甬道里走是陷入了鬼打墙。
就是这时候他察觉到不对劲的,后头好像有什么动静,很轻微的,和他们脚步声重叠在了一起,所以不太容易注意到。
关裴靠过来了点儿,很小声地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莫关山没说话,只是捏了下她的手,示意停一下,后头的声音多了一拍,也跟着停住了。
重新走起来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是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