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内之中,圣人也听见了战鼓。
他慌张起身,问林哥奴:“怎么回事?”
林哥奴道:“是羽林卫攻城。”接着,他问,“圣人可要增兵?”
圣人说道:“羽林不过六千人,金吾、豹骑还拿不下他们?”
废太子谋逆伏诛之后,他的党羽受到重创,纵使是余孽卷土重来,不过半年时间,他们能恢复多少元气?
林哥奴看了一眼徐淑妃,徐淑妃朝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林哥奴立刻谄媚道:“豹骑乃是十六卫中最精锐的部队,他们已经返回,那卢贼自然很快就能束手就擒。”
圣人点头,又说:“既然豹骑兵返回,可有刘太师的消息?”
林哥奴呼吸一滞。圣人蹙眉,这是他第二次询问刘仲举的行踪,林哥奴的反应让他心中疑窦丛生。
他推开了徐淑妃,问林哥奴:“你回答朕,可有刘太师的消息?”
林哥奴慌忙跪下了:“圣人……刘太师率领三百国子监生,持械闯入了则天门,已经……伏诛!”
圣人往后退了一步,复而怒喝:“是谁让你们诛的!”
林哥奴两股战战几乎趴在了地上。徐淑妃见状连忙搀扶住圣人,她看了看林哥奴又看了看圣人,思忖了一下开口:“刘太师持械闯宫?这怎么可能?可是有人指使?”
林哥奴立刻接收到了她的信息,现在就是要把刘太师的死全都推到金吾卫和国子监生的头上,才能洗去他们逼死帝师的罪名。
他回答:“奴婢不知,但刘太师是和国子监生们一起来的。”
圣人看着他,定定地问:“那监生们呢?都死了?”
林哥奴连忙说:“没有没有,尚还有些被擒住了,在诏狱等待圣人亲断!”
圣人坐下,神色变得阴鸷,他看向林哥奴,手中的念珠拨到了头珠上。
道家念珠八十一颗,代表太上老君八十一化,其中一颗头珠,象征北极,北辰垂象,而众星拱之,剩下的便是众星。在拨动之时,头珠是不可以被越过的,通常,拨到头珠之后,需要倒着往回拨,完成周天之循环。
但圣人的念珠,在碰到头珠之后,越过它继续拨了下去。
林哥奴自小服侍圣人,怎能看不穿他此举深意?他将脑袋埋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身旁的徐淑妃也小心噤声,德阳殿里便只剩下了圣人拨弄念珠的声音。
圣人拨过一周天,方才开口:“李厚佺呢?”
林哥奴立刻起身去宣李厚佺觐见。
刘太师之死,本也压不了太久。事到如今,李厚佺也就只能指望着,在事发之前能把卢放也宰了,这样,卢党便再无回手之力。刘太师的事情,也好粉饰太平。
是以林哥奴前来宣召的时候,李厚佺先是问了左右威卫:“卢放可捉住了?”
其实,他下的是杀无赦的指令。
左右威卫的中郎将互相对视了一眼,左中郎回答:“还没有传来消息。”
李厚佺便有些着急,他转头说:“林大监,老夫这里实在脱不开身,你先去御前拖延些时辰。”
林哥奴能说什么?只能叹息一声又返回德阳殿去了。
*
则天门前,李嶷已经看出来,羽林卫的战力未必打不过金吾卫,但他们要护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行动之间束手束脚。
他也看到,羽林卫的保护圈之中,那些国子监生们,各个拿着武器,同仇敌忾地看向他们。
而裴襄,那双向来鲜活的桃花眸中,燃烧着熊熊的业火。她被几个高大的羽林卫护在身后,刀剑无眼,她身上已经有多处负伤。
似乎不过弹指间,满地同僚的尸首堆积,他和裴襄就站在了两个截然不同且相互对立的位置。
羽林卫死伤惨重,但卢放似乎并不打算投降。在他的领导下羽林的防卫圈依然固若金汤,将几个学生死死护在羽翼之下。
他一手持刀一手执戟,越过了几个筋疲力尽的羽林,将长戟架在了卢放的肩头。
卢放看见他,呸出了一口鲜血:“李厚佺的儿子,不错啊!”
李嶷听得出他是在讽刺。
卢放又道:“李厚佺是巴不得我死在这里,灭了我的口,难道就再无人言说他的罪行了么?”
李嶷很冷静:“下官接到的圣旨是对反贼杀无赦。”
卢放:“我等不是反贼。”
李嶷:“那么,请上将军投降。”
他示意卢放看外圈豹骑兵白森森的对准他们的箭镞:“刀剑无眼,想来上将军同标下一样,是不愿意伤及无辜的吧?”
他又指了指那些衣衫褴褛的监生。
卢放知道他是有心劝降,但束手就擒意味着向徐党低头,向四海承认自己谋逆的罪过。他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是没有什么可以折中的法子了。
裴襄也上前一步,她看向李嶷的目光让他觉得无比的陌生,随即她拔出刀来:“我等并非逆党,我等是来救驾的!李中郎,我奉劝你仔细看看,你们金吾卫所保护的,是圣人,还是阉党!”
李嶷:“军令如山。”
“军令?”裴襄笑了起来。她容颜殊丽,此刻狼狈鲜血更添她诡异的美丽,看向李嶷时,让他的心头不由自主的加速跳动,而她脱口而出的话语,更是如刀刃一般锋利,“你,李嶷,和金吾卫,所受之令为李厚佺之令!所尊之谕为李厚佺之谕!尔等不过是李厚佺的走狗而已!若非如此,我们只想面圣,为何你们执着于灭我们之口!”
“李厚佺不顾他女儿的安危,也不敢见我们,可是心虚?”
话音刚落,豹骑之中便有人高声大喝:“危言耸听,构陷李相!奉旨就地诛杀!”
“慢!”李嶷大吼,在所有银光都对准裴襄之时,李嶷举起了陌刀。
他右手长戟架在了卢放的肩头,左手陌刀连着刀鞘打掉了裴襄手中的横刀,也抵上了她的咽喉。
“叛逆大案,牵连者众,必须留下活口!”
裴襄微微抬了抬头,她那颗圆滚滚的喉结便暴.露在了陌刀之下。冰凉的刀鞘带着煞气贴住了她颈侧的动脉,跟随着她呼吸的起伏而搏动,她看向李嶷,心中忽然有种幻灭之感。
她也曾当李嶷是知己,差点向他透露自己的秘密。
没想到啊没想到,两人还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
那天,她在书局拒绝完了李嶷,回到了国子监,正准备给家里写信。
这个时候杨樗进来了,见她在宿舍,有些惊讶:“你不是去书局了么?”
他以为她还得和那个李嶷纠缠一段时间呢。
裴襄眯眼看向杨樗:“嚯,你趁我不在来我这里,又是来偷酒的吧?”
杨樗挠了挠头。
他在宫里喝的御酿都很寡淡,徐淑妃又禁止他贪杯,到了国子监之后,才见识到什么叫烧刀子。裴襄对他这个吃多了细糠反而想当山猪的殿下很是不解,那些市井浊酒有什么好喝的,怎么就放着好好的琼浆玉液不喝,反而天天跑来裴襄这里偷那些劣质品。
杨樗其实也不知道,他只是单纯觉得宫里没一样好东西。
裴襄拿他没办法,提溜了一个酒瓶子出来抛给他:“你下次去东头酒垆自己沽去,别拿我当你那大伴使唤。”
杨樗哼哼了两声,为了逃避徐淑妃的监控,他可没把他那大伴给一起带来,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齐王殿下尚不是很习惯。
他喝了两口裴襄的酒,便道:“那啥,你再帮我个忙。”
裴襄:“说。”
杨樗:“我想给李团团回个礼。”
裴襄:“嚯!您这是要——”
杨樗背着手咳嗽了两声:“咳咳,我就是收了人家的帕子,礼尚往来罢了。更何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裴襄冷哧了一声:“哦,倒不知道是哪位殿下说的,册一个村姑,都不会册李团团为妃么?”
杨樗嘴硬得很:“齐王樗册不册李团团,和我杨樗有什么关系!”
裴襄大笑起来,不过她还算仗义,并没有嘲笑杨樗太久,便问道:“所以呢,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杨樗垂了垂头:“你能不能帮我问下她兄长,她喜欢什么?”
裴襄瞪大了眼睛:“拜托大哥,我才刚拒绝人家诶!”
杨樗:“想来李嶷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你稍微打听一下嘛!如今国子监里能和他说上话的只有你了!”
裴襄心道,她才刚拒绝了阿兄,又去打听人家阿妹,旁人看了会怎么想?
杨樗恳切道:“你就帮帮兄弟我吧!”
裴襄思忖良久,最终说道:“我可以帮你约李嶷出来,但是问得你自己去问。”
杨樗闪着两只星星眼,拼命点头。
为了杨樗,裴襄豁出去了。
李嶷去金吾卫上值的时辰很规律,因此裴襄在国子监门口守了两日便蹲到了他。
那天他照例穿着全套的金吾卫铠甲和兜鍪,裴襄只能靠身高把他认出来,冲上前去打了个招呼:“李将军!”
李嶷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个向他告白的裴襄!
他立刻后退一步,心中慌乱不已:“裴……郎可是有何事?”
裴襄有些忸怩。毕竟她才刚拒绝过他,这次又这样特意等着他,在他这个断袖的眼里,不会觉得她是欲擒故纵吧?
裴襄捏了捏手指,长舒一口气:“李将军,后日二更后,你可有空?”
李嶷:……她这是要约他?
裴襄又说:“我和几个同窗都很仰慕李将军的风姿。将军可知道‘稷下学宫’?我们可以一起聚一聚 。”
这样就可以给杨樗和李嶷接近的机会了!
李嶷心想:她果真是想与他约会!且她还如此贴心,怕他尴尬,叫了几个同窗一起前来作陪!
看着一脸期待的裴襄,那双桃花眼眨巴眨巴的,都要眨巴进他的心里去了。那样子,就像是家里那只可爱的狸奴,两只前腿并拢,蹲坐在他的面前,仰头用那双浑圆的,闪闪发光的眸子盯着他,叫他纵使有万般拒绝的理由,都无法说出口。
是以,他点了点头:“后日我不当值。”
裴襄闻言大喜,连连点头:“那好,后日二更前,稷下学宫见!”
说罢,她便像是一只终于讨得了小鱼干的大狸子般,欢快地冲了出去。
我们裴襄的心中只有事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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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开阳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