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浮白根本想不通,为什么闻梨会答应跟自己分手。
当然不是说他觉得闻梨会死缠烂打,闻梨不是那样的人。
但他以为她至少会问清楚原因,甚至会想要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但是这些都没有。
在那个午后,在他们肩挨着肩走过无数次的银杏大道上,他第一次在这条路上中途停下了脚步,对闻梨说,他想分手了。
闻梨说,好。
于是他们分手。
当时的李浮白慌张得根本没心思细想,在他提出分手之后,他的全副身心就笼罩在一片空白之中,闻梨回答了“好”,闻梨别的什么都没说,闻梨走掉了。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李浮白条件反射拔腿往教学楼跑。他跑着跑着,才回过神来。
他提出分手,闻梨答应下来。他提了,她答应了。
她答应了。
他们分手了。
这是为什么呢?
提出分手的李浮白比谁都更困惑。
他们究竟为什么会分手呢?
他们是相互喜欢的,李浮白无比确定这一点。和闻梨相处的时候,很多时候他在紧张、在拘束、在留意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妥帖,但是更多时候,他是惊喜的,是大胆的,是愉悦的,是笼罩在暖融融的幸福之中的。
后面的好几天,他都在心神不宁地梳理一切的线索。因此,好几次老师都在课堂上点他的名,并警告他让他认真听讲。
在学校里,他克制住了自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猜测,并且控制自己,尽量不去关注闻梨的动向。但是这天早自习下课的时候,他听到隔壁班传来闹哄哄的声响。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在心里勒令自己不要出去,不要多问,不要关注,专注地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吵闹的原因不一定是闻梨,而且就算是闻梨,也与他没有关系了。
没过一会儿,隔壁班的动静就小了下去,李浮白前去吃瓜的同学也回来了,他状若不经意地问那位同学发生了什么,同学挠挠头说,闻梨好像差点吐了,据说是学习学到头昏才这样的。
刹那间,李浮白如坠冰窟。他想起来,原先,也是有这么一桩事的。
上学期的一个周二,他和闻梨还没有分班,和往常一样,他第一个来到班级。
因为家离学校近,他兴趣爱好也很单调,没有什么夜间活动,作息相当规律健康,而高二正是不早不晚的时候,早上同学们都更愿意在家里多睡个十几二十分钟,只有他到点睡到点醒,因而往往是班级里最早到的那一个。
和闻梨谈恋爱之后,他有了个新的习惯——早上他开始吃早餐了。
他家一直有不吃早饭的传统,这么多年来他的身体节律早已习惯一日两餐。但是闻梨和他不一样,闻梨活动量大,显然是需要吃早饭的。
不幸的是,闻梨一直也没有吃早饭的优良习惯。其实在这个大家都遵循一日三餐传统的社会中,天天早起还不吃早饭的人是很奇怪的,然而李浮白全家都奇怪,这让他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闻梨不吃早饭有多么奇怪。
这就导致李浮白跳过了质疑,跳过了游移不定,直接跃进到最终阶段——他进化成了海马爸爸,每天都在想如何把闻梨放在自己的育儿袋里喂养。
每晚睡前,他只想一件事:明天给闻梨带什么早饭?
为此,他睡前忧心忡忡,醒来焦虑不安。向来没有选择障碍的他已经退化成选择恐惧症了。
这里有个很有意思的前后反差。
闻梨很好养活——一开始他这么认为。
闻梨很不好养活——这则是他后来的想法。
前后差距怎会如此巨大?
因为起初他见闻梨吃什么都香,认定她好养活,但是现在他却发现,闻梨吃什么都香其实是因为她好坏不挑,什么都能吃一肚子。发现了这点的他再见闻梨面无表情吃饭的样子,总是忍不住皱眉,在他看来,这样吃饭就好像是一项机械的进食活动,人会失去最基本的幸福来源。
这很不妙。
于是他抚了一下闻梨的发顶,在她茫然看过来的眼神中,郑重道:“以后,我来给你安排菜单。”
此后李浮白成为了闻梨的专属饲养员,大包大揽了闻梨的所有饮食安排。
想到这里,李浮白悠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今天“浮白优选”的早餐放在了闻梨的桌面上——一份猪肉生煎,汤汁浓郁鲜香,附了一包醋和一包辣椒油,还有一碗菠菜鸡丝粥,菠菜切得细细的,略有些咸。
不是李浮白的口味,却正正好好是闻梨的口味。
没过一会儿,闻梨也走进教室,她身姿挺拔,步伐却慢吞吞的,满眼倦意,脸上泛着刚起床的苍白。
她特意拐到李浮白座位旁边,在他头上摸了两下,随后迈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呆呆看着黑板,静坐半天不动。
像个懒洋洋的大狮子。
怎么回事。李浮白从斜后方看着她。
他看她这样总有几分不爽,喉咙里轻轻哼出一声,声音不大,但闻梨听见了。
她有了动作。
瞟了一眼黑板上方的电子钟,她拆开包装盒,将醋包和辣椒油包撕开倒进去,一口吃掉一个生煎,幸好生煎离出锅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不烫,不然照她这个吃法可真有她好受的。
不知不觉,李浮白就这么在后面注视着她吃完了几只生煎,又几口灌下了粥。
怎么能这么囫囵。他皱了皱眉,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对她随便对付的吃法感到生气了。
但这天闻梨没有吃完,她吃了几只生煎之后速度就放缓下来,李浮白还没来得及欣慰,就见她忽然捂着嘴弓着腰干呕了几声。
李浮白面色大变,猛然起身往闻梨身边去。
这时候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都在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或是低声背书。
闻梨的干呕声不大,但是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他们纷纷转头看她,面露担忧,七嘴八舌问话。
“闻梨你怎么了?”
“吃坏东西了?”
闻梨左手捂嘴,右手胡乱摆了两下,挤出声音道:“……没事。”
李浮白凑近她的脸,仔细看她面色,“是不是早饭坏了?”
闻梨想摇头,但她头稍稍一动便更晕眩。
又是一阵干呕之声。
“咋了!不会是学习学到吐了吧!”有个男生大惊小怪地说。
旁边人白了他一眼,“你以为闻梨是你?”
李浮白直接抓了一只生煎尝了尝。没异味,没坏。
眼看着大家围在她这边不走了,还有人嚷嚷着送她去医院,闻梨扶着头,缓声说:“不需要,我就是早上没睡醒,走路上绊了一跤,所以有点头晕。”
“磕到头了?我们高中生的脑袋可是很宝贵的,我看你反应还挺严重,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一个女生提议。
闻梨还没说话,李浮白已经重重点头,“对,要去医院。”
说着,他扶起闻梨,拖着她往医务室方向走。
“不去。”闻梨说道,说着离开李浮白怀抱。她语气轻柔,挣开的力道却很重,胳膊肘杵到了李浮白。
李浮白忍痛,捂着胸口后退两步,站定身体后,皱眉望着闻梨落座的动作。
“为什么不去?你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数吗?”他说。
闻梨冷静回视,“有数。”
“行,”李浮白干脆利落点头,“那我不多问了。”他举起双手,倒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他这幅作态,让别人也没法多问,其他人只好责怪地看他一眼,认为他太不体贴,闻梨眼看着是在逞强,他也不多问两句,就这么走了。
预备铃打响,不放心的同学也只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闻梨挺直背脊,脸色平静地看向黑板。
看起来没什么大事了。
跟闻梨关系近一些的同学这才收回目光,顺带着白了没心没肺的李浮白两眼。
李浮白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不满,悻悻摸了摸鼻子。
至于吗。
一节课下,忘性很大的同学们再不记得四十五分钟前发生的事情,李浮白却老老实实走到闻梨面前,低声问她:“还难受吗?”
闻梨用鼻音哼出一声,慢慢趴下去,将下巴垫在手背上。李浮白左右张望一圈,没有老师在,也没有同学注意这边,悄悄揉了两下闻梨的头,又用手背抚了下她的脸,“为什么不跟我去医务室?”
闻梨懒洋洋的,“……不想去。”
“……好。”李浮白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但仍是用忧心忡忡的目光看着她。
闻梨慢吞吞地将整个头都埋进胳膊里,“没什么大事,可能……早上跑得急,所以……想吐吧。”
李浮白绷着脸,思索两秒,肯定道:“跑得急,灌了冷风,想吐,嗯,确实有这个可能。”随后他的目光转而寻找闻梨埋在胳膊里面的眼睛,缓缓道:“冷风真是厉害,竟然让我们闻梨都虚弱成这样,下次我们不吹冷风了怎么样?”
眼睛闭着,一片黑暗,头重脚轻,胃被凉水、被空气、被两份早饭撑得难受,然而闻梨却在无人看见的自己圈起来的黑暗里轻轻笑了一下,应道:“好啊。”
回忆结束,李浮白的脸色苍白了起来,眸光微颤。
说好不吹冷风了,怎么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