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到场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血泊里将近15分钟。
鬓角稍白些的男警察还没等进门,就在二楼闻到了血腥味。他在派出所工作31年了,从未在这平静的小镇里闻到过这么呛人的腥味,不免脚步快些跑着。
十几分钟前,报警中心声称一位小朋友报警,母亲被人捅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情况十分危急,地址在省农大家属院,是他管辖的设区。
有人被捅了,报警人是个小孩。
当时他在两公里外的街上带着徒弟巡逻,那毛头小子连驱赶小贩都低三下气的,气的他头疼,接到任务后他觉得这警情十分离谱,比那毛头子都离谱。
但他不敢耽误,立刻带着人往省农大家属院奔去。
那家属院是市政工程,都是干部分配的家属楼,院子不大,只有两栋。但这家属院靠近农贸市场,他们赶过去的时候碰上大爷大娘买菜时间,三轮车和自行车在马路上乱窜。他狂按了好几声喇叭才把人赶走,耽误了一会时间。
如今他爬着楼梯,眼皮跳着。
想不通怎会如此浓烈的味道?他望向301门口的垃圾袋,里面有两片烂了的西瓜皮,蝇虫围着恶臭乱飞。
夏天真是储存不了一点**。
他心底暗骂着入伏后的傍晚,随后往楼上疾步奔去。
等他气喘着爬到602,味道变得更加浓烈,像是大豆闷熟发酵了,浓浓铁锈,吸上一口都冲鼻。
大门开着,入户门口的脚垫上还留有模糊的血迹。
他愣了一下。
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凶手临走时的步态,仿佛凶手才是这家的主人,大摇大摆在地垫上摩擦掉鞋底上的血,吹着口哨离家而去。
白发警察十分警惕,他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个地垫,提醒跟在身后的徒弟不要破坏现场。
只是还没等他从地垫上回神,旁边徒弟就忍不住呕吐了出来,恰好这时楼下的120急救车也赶来了。
他抬眸看向眼前的凶杀现场,一时间腿也跟着软,他用手扶住门框,楼梯间急救人员的脚步声向他逼近。
他暗叹,就算神仙来,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徐梦侧躺的姿势令她眼皮没能闭合,她眉毛上还未凝结的血,不过是眉毛还是头发已经分辨不出了,她整张脸被涂满了鲜红色,唯一发白的眼珠也在逐渐放大。
她仿佛睡了,又仿佛正在盯视跪趴在角落的孩子。她可怜的孩子只有9岁,谁能救救她的孩子,救救望着母亲死去的孩子,那珍贵的孩子。
死亡十五分钟,人的脑功能会永久丧失。
徐梦想趁着听觉还未正式消亡前再听听这个世界。
听剧场里放着的乐曲,从十二岁开始她便在旋律里舞蹈,她在好多地方都跳过,在在省剧院里跳,在电视里跳,在国外跳过,在北京上海都跳过。他们觉得画报里的她高不可攀,于是便暗地里诅咒,咒她永远都找不到婆家,咒她廉价的身体。她笑着,那些诅咒对她来说无足轻重。她就喜欢自己蹦起来的高度,跳跃着跨过一个新生,她耳朵只听得见乐曲,她本想未来会死于一场舞蹈,从舞台上坠下去,或者有人一把火烧了整个剧院,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惊魂未定的小徒弟守在门口,扶着在门口从楼梯间就开始不断跌倒又爬起的男人。
“你好先生,里面是犯罪现场,您不能进去了。”
“徐梦!”
徐梦的丈夫瘫软在年轻警察的身上,那赤红色的客厅地板不是他们的家,这简直比噩梦还要可怕,他脆弱地哭喊着,“那是我老婆!你让我进去看看她!”
躺在地上的徐梦没办法回应他。
他红着眼睛,看向角落里的孩子。
“泡泡。”
他们的泡泡,如今是红色的泡泡,捂着耳朵,睁不开眼,嗓子发哑的泡泡。
年轻的警官用自己身体撑住男人倒下来的重量,看向屋内皱起眉头。
那个蹲在角落的小孩,自从他和师傅到现场后就一直维持跪趴的姿势,已经快十几分钟了,都未曾改变。
警察问什么,小孩都如实回答,只是怎么劝说都不肯抬头,一边回答一边问妈妈死了没有。不过小孩没哭,没喊,只是不停颤抖着,用沾满血液的手掌捂着脸。那干净的脸被血迹拓印出一个掌印,仿佛刻在脸上。
“泡泡,泡泡,泡泡。”
失去老婆的男人只剩下他唯一的命根,他从年轻警官的身体里滑落,重重地跪在地上,他用手拍打着地板,无能为力地想要让孩子到他身边来,到他怀里来,他和她唯一的联结似乎只剩下一个泡泡。
徐梦听到那轻飘飘地呐喊,仿佛离她耳朵越来越远。
她想劝他别哭,别在孩子面前这么失态。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他也哭的这么稀里哗啦,只是当年他是单腿跪在地上,而不是像现在,学什么乞讨者去给神灵磕头。
徐梦失去了视觉。
她没有了画面,忘记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自己当年刚考进省剧院的演员,他是个比金子还贵的大学生,他为了追求她,一年到头在剧院当志愿者,帮她打热水、买冰棒,傻兮兮地站在太阳底下修她的摩托车。
她说未来自己要当伟大的舞蹈演员,要走向国际的舞蹈演员,于是他说,他一定会当好这个后勤,不辜负她的梦想。
后来他也做到了,结婚后,他当上了大学教授,她被文联评为当代青年舞蹈家,他陪着她全国巡演,一直到她三十二岁那年特别想要个小孩,她才选择停了下来。
于是他们有了泡泡,可爱的孩子。
白发警察问的有些不耐烦了,尽管眼前的孩子亲眼看到母亲被杀,实在可怜,但因为吓傻了,记忆出现断裂,神志不清,前后笔录总说的颠三倒四的。
这不免让白发警察想起单位的那几个后勤丫头。
他心想要是有个女警察在就好了,起码比他柔软些,不至于把孩子吓成这样。
“你在仔细想想,那个人是比妈妈高些,还是矮些。”
“矮点….”
“但你刚刚说的是他比妈妈高啊。”
“….”
小孩满身也都是血,自己刚刚在血泊里抱过妈妈,妈妈当时还有呼吸,还有微笑,笑着合自己说不要害怕,要快点报警,快点从家里跑去出去找楼下阿姨帮忙。
可自己被人一问,什么都忘了。忘了妈妈到底说过这些话没有,是自己脑袋里想象的,还是单纯是一场噩梦。
“泡泡,你先站起来好吗?”白发警察劝诫道,但他说话总冷冰冰,还没从怀疑总回神。
这个案发现场实在太过诡异,他想不明白,凶手怎么可能留一个目击者待在原地。
他分辨不出小孩到底是在撒谎,还是真的害怕。
于是他想把孩子从地上扶起来,结果手刚碰上去,对面便却传出刺耳的尖叫声。
男人失去理智总是一瞬间的事。
徐梦的丈夫听见泡泡哭,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他要冲进去屋内,爬也爬到孩子身边,他警惕道:“你做什么?!你不许碰我的孩子!!你们要做什么?!”
年轻警察喊来了帮手,好几个警官一起按住男人,“先生,你冷静一点。”
男人发了疯,他揪住警察的T恤衫攥在掌心,“我老婆刚刚被歹徒划了二十二刀,你让我如何冷静?你们还要逼问我小孩到什么时候?”
最后他变成哀求道:“你们帮她盖一盖身体,帮她抓住那个凶手。”
他唔咽道:“那些血都不流了。”
那些血快要流到门外了,地上的血都凝固了,徐梦感觉灵魂已所剩无几了,她没什么要嘱托的了。
她相信他一个人也能当好父母。
他该打起精神去照顾好泡泡,带着孩子搬离这个家,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她也相信泡泡会遗忘掉这场噩梦。
没有妈妈在也照旧能平安喜乐。
不涉虐女逻辑,用的视角很多,但已经尽力不让画面很乱了。本来想用回溯方式来写,但觉得会更乱就被我pass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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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中间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