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薇背着秦嬷嬷, 一行人匆匆回到偏院,王大夫也被婆子请了来,明令仪上前深深颔首施礼, 焦急地道:“劳烦王大夫你帮着瞧瞧,嬷嬷有没有伤到脏器。”
秦嬷嬷趴在软塌上人事不省,外衫被解开,露出的中衣混着血贴在身上。她已上了年纪, 王大夫也不顾男女大防,上前用剪刀直接剪开了衣衫, 仔细检查了她背上的伤口后道:“幸好冬天穿得厚,下手的人力气也小,不然力气再大些, 就直接伤到了心肺。”
他拉起秦嬷嬷的手, 诊了脉后安慰明令仪道:“脉象还算稳, 就是失血过多, 再加上她先前身子亏空得厉害,这一次只怕又要元气大伤。先包扎起来吧,我再开个补血调理的方子。”
明令仪松了口气, 待王大夫开好药方, 颔首施礼谢过他道:“辛苦王大夫了,我对包裹上药之事熟练, 余下的事留着我来就好, 国公爷那边才要紧, 你还是先回去守着他吧。夏薇, 送王大夫出去。”
夏薇机灵,拿了放着厚礼的荷包送王大夫出去了,明令仪这才沉声吩咐道:“送滚水与烈酒进来。”
婆子们有条不紊将明令仪所要的东西全部送进了屋子, 她仔细净手后,用放凉的水先冲洗了秦嬷嬷的伤口,检查过里面无异物之后,再用烈酒将周围擦拭干净,涂上方外大师的药膏,拿着干净的纱布将秦嬷嬷包裹了起来。
夏薇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两人一起伺候着秦嬷嬷喝了下去。明令仪见她吃过药呼吸已沉稳下来,才略微放下心,将当时在场的人唤到偏房,沉声问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门房当差的婆子为人谨慎又机灵,活灵活现说起了当时的情形:“回夫人,我在门房守着,先是听到外面起了争执,出去一看见是秦嬷嬷与许姨娘吵了起来......”
原本秦嬷嬷帮着岚姐儿与奶嬷嬷搬到了小孙氏的院子里,又严厉叮嘱她了几句,点明了其中的要害。小孙氏人还算聪明,当即拉过岚姐儿保证,一定会好好照看她。
秦嬷嬷办完明令仪吩咐的差使回去偏院,谁知快到时,偏偏遇到了心情大好,来梅园剪梅花的许姨娘。
她身后领着几个抱着花枝的丫鬟婆子,远远的就不屑地撇撇嘴,阴阳怪气地道:“哟,我以为这是谁呢,原来是秦嬷嬷啊。怎么,帮着着岚姐儿搬好家了,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主人假惺惺,走狗也跟着有样学样,装好人给谁看呢!”
秦嬷嬷牢记着明令仪的吩咐,她不在场时哪怕她们说得再难听,也不要与她们辩解起冲突,以免吃大亏。
虽然听到许姨娘找茬骂人,秦嬷嬷被气得够呛,还是强忍住了没有回嘴,绕过许姨娘想要离开,谁知却被她身边的丫鬟用花枝放在身前,呵斥道:“姨娘话都没有说完,哪有你走的道理,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许姨娘抬着下巴,嘲讽地道:“明家教出来的下人也不过如此,都是徒有虚名。”她拿着梅花枝轻轻敲打着手心,绕着秦嬷嬷冷眼打量着她,嘴里啧啧有声:“听说你自小在明家长大,虽然现在老了吧,还是能看出年轻时还颇有几分姿色,不过怎么没有留在明尚书身边做小,反倒被打发出来做了陪房啊?
不过现在好喽,蔡老夫人死了,你对主子这么忠心耿耿,说不定求求她,还能让你重回明家,反正明尚书也没了妻子,正好成全了你。”
秦嬷嬷听到蔡老夫人没了,就眼前一黑浑身簌簌发抖,见许姨娘还不断出言诋毁污蔑,再也顾不得其他,拔高声音打断她道:“胡说八道!蔡老夫人才没事,你满肚子男盗女娼,自甘下贱甘愿做小,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要脸!”
许姨娘本来见岚姐儿被明令仪护着就满肚皮怨气,见秦嬷嬷不过一个下人,也敢这样嚣张骂自己,霎时气得跳脚,尖声道:“反了反了,给我打死她,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对主子不敬!”
她的丫鬟嬷嬷们立即围了上来,秦嬷嬷身边只带了个小丫鬟,她人机灵,见状先要溜走去搬救兵,却被她们抓住了不得动弹。
眨眼间着秦嬷嬷已她们拉扯推搡起来,混乱中有人拿着剪刀,狠狠对着她的背扎狠狠扎了进去。
这时门房婆子已回去偏院搬了人来,夏薇也急匆匆赶到了,她力气大,只伸手之间,就将人拨到了一旁。
秦嬷嬷背上的剪刀被拔了出来,血流不止,夏薇吓得面无血色,颤抖着手忙拿着帕子堵住了她的伤口。
明令仪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她先前想着蔡老夫人没了,能瞒秦嬷嬷一时是一时,加上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也没有功夫跟秦嬷嬷细说,乃至她乍听到蔡老夫人去世才会被激得沉不住气,与许姨娘闹了起来。
她压下心中的情绪,放缓了神情道:“你们今天做得很好,只要是我们院子的人,都不能被人欺负了去。夏薇,你去拿银子,今天上前救人的人,都赏一个月月例。”
婆子们忙曲膝施礼道谢,欢天喜地跟着夏薇去领赏了。明令仪回到秦嬷嬷住的偏屋,坐在床榻边握住了她的手,低头看着她额角边隐隐的银丝,脸颊上藏不住的皱纹,眼眶渐渐濡湿。
早年秦嬷嬷嫁给了庄子上的庄头,不过大半年就一场病没了,两人没有留下孩子,她也没有再嫁,只一心守在明令仪身边当差。她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出头而已,却生生熬得看上去苍老得如同六七十的老妪。
明令仪来到这个世上时,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秦嬷嬷,虽然人老实得甚至可以说笨拙,也迄今没有看出明令仪已经不是原来明家的那个姑娘,却是这个世上待她最好的人。
说实话明令仪对蔡老夫人甚至明尚书他们,因为没有真正相处过,心里压根没有什么感情,只因她现在的身份是明家姑娘,又既然享受了原主的身子,就尽到做明家人的责任,努力将他们救回京城。
惟有秦嬷嬷,明令仪心底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连更为得力能干的夏薇,都要远远靠后。
“对不住,是我不好,没有听夫人的话,又让你操心了。”秦嬷嬷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开口就先虚弱的道歉。
明令仪忙擦去眼泪,温声细语安慰她道:“嬷嬷你别多说话,以免扯着了伤口,都是我没考虑周全没有护好你。”
秦嬷嬷喘了口气,吃力地道:“你里里外外的操心,不容易呀。不过老夫人她......”
明令仪看着她期盼的目光,终是狠下心点了点头,“阿娘在路上就去世了,我一直瞒着你,就是怕你伤心。”
秦嬷嬷眼里的光淡下去,怔怔出神了会低低地道:“走得早,也能少吃些苦。”
明令仪心里说不出的酸楚,紧紧握着她的手道:“嬷嬷你睡会吧,我在这里守着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立刻告诉我好不好。”
秦嬷嬷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你不要担心。”
明令仪待她睡着之后,将她的手放会被窝里,掖好被子后放轻脚步走了出去,夏薇见到她忙迎上前,说道:“许姨娘的娘家来人了,本来要去求见国公爷给她撑腰,却被他院子的护卫挡了回去,国公爷迄今还未醒呢。”
“随便她蹦跶,我且先让她多活几日。”明令仪站在廊檐下,眼神凛冽,脸上浮起恍惚地笑意。
曾退之,只怕是再也不能给许姨娘撑腰了。
天已经灰蒙蒙一片,府里的灯也已经点了起来,此起彼伏的灯笼挂在廊檐下,远远看去像是点点星河。
夏薇提了晚饭进来,明令仪没有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便撤下了。她再去瞧了瞧秦嬷嬷,见她呼吸平稳还在沉睡,也没有发热迹象才总算放下了心。
明令仪洗簌完正准备上床歇息时,霍让顶着一身寒气进了门,她忙上前要接过他解下来的大氅,却被他伸手推开了:“冷,别冻着了你。”
她见他也不过是将大氅随手往圈椅上一抛,裘皮打着滑直接掉在了地上,她转头当没有看见,微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被杜相发现了危险。”
“我来看看你,听说秦嬷嬷受伤了怕你难过。”霍让也不去管大氅,只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色,拿出罐药膏递给她:“乾一舍近求远跑去福山寺讨要药膏,你怎么不直接问我拿。”
明令仪僵硬地过药膏,她真是昏了头,方外大师可是自小看着霍让长大,与他亦师亦友,她派人去福山寺怎么能瞒过他,忙解释道:“我以为你那里也没了,怕乾一来回再耽误事,就直接去方外大师哪里讨要了。”
霍让不置可否,走过去在软塌上坐下来后,方慢吞吞地道:“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乾一现在都不会主动报告你的消息,要乾二来问几句他才肯答几句。”
明令仪浑身一僵,乾一是霍让的人,她逼他不事事上报,只能让他左右为难。再说就算乾一跟着她,哪里有跟着霍让有前途。
她心里后悔不迭,秦嬷嬷这次受伤,让她更加多考虑了些身边人的感受,也仔细反思过,自己是否思虑不周做事欠缺考虑,让身边人跟着难做了。
她思索之后,干脆地道:“对不住,都是我不好,是我自作主张让乾一少说些话,怕他拿我的这点子吃喝拉撒来烦你,他又不敢不听,所以才没有事事上报,你千万不要怪罪于他。”
霍让叹了口气,拍着身边的塌几道:“过来坐吧,你是他的老大,吩咐下去的事他不听我才要怪罪于他。”
明令仪心里微松,聪明人太多,如霍让这样的人,只要她稍微不对他就能全部察觉到,以后做事前更得考虑周全。
她走过去坐下,他如往常般挤过来,她紧紧靠在一起,脸贴着她的脸,轻声嘀咕抱怨道:“你瞧你瘦了好多,就因平时思虑太重。我知道你在忧虑什么,你怕事事被我掌控,不得自由。
你放心,等到我的江山海晏河清,不再担心你的安危,我们能正大光明在一起之后,所有的人我都撤掉,不会再留眼线在你身边。”
明令仪心潮起伏,自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却被他事事看穿,她干脆破罐子破摔,睁大眼睛生气地瞪着他。
霍让笑了起来,亲了下她气鼓鼓的嘴角,逗着她道:“恼羞成怒了?其实吧,我也思虑很重,上次回宫去我就一直在想,我怎么能拒绝你的邀请呢,那样我还算男人吗,简直是太蠢了,蠢得不能再蠢的可怜蛋。
可是我又怕自己是趁人之危,你回过神来怪罪我怎么办,想来想去都快把我折磨疯了......”
他嘴唇贴在明令仪的耳边,热气喷来让她半边身子都发麻,脸颊也红了起来,忍不住偏开头瞪着他,“你脑子里成日都在想些什么,谁邀请你了!”
霍让长臂一伸将她的头重新揽了回来,偷亲了下她的唇,从善如流地道:“好好好,都是我在无中生有,你没有邀请我,没有问我要不要一起睡觉,不过你能不能再开口问我一次,好好好,你别瞪我,那我问你好不好......”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像是春雨沙沙落在叶片上,又像是战鼓咚咚敲打在她的心上。他俯下身撑着手臂,眼睛亮得快灼伤她的眼,急迫地祈求地道:“好不好?”
明令仪手抚上他的脸,他顺势蹭了蹭,她手心烫得吓人,还带着不受控制的丝丝颤抖。她笑得眉眼弯弯,还是喜欢自己做主掌控的感觉,柔声问道:“要不要一起睡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