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两人告别,空荡的宿舍,只留下别诤一人。
别诤呆坐在桌前,看着窗外,正午的阳光很刺眼。喧闹的宿舍楼渐渐安静,他站起身扫了一眼自己的上铺背着包离开。
校门口的车站,16路车刚好停下。别诤站在后门处一直看着窗外迅速向后的景色,路很顺畅。
到花园路站,别诤从人群里挤出车门。四周一瞬变得开阔,路两旁的银杏轻轻摇曳,仿佛在低语。他抬起头,湛蓝的天,形状各异的云,银杏树下斑驳陆离的光。
微风刚好,敲着云,吹着叶,探着光,也拨开了刚刚因为拥挤皱起的眉。
路边一个名为十六的馄饨店。
别诤进门,洗完手直接接过窗口送出来的馄饨,“邱姨。”
“小诤回来啦?”里面的阿姨满脸笑容,“越来越帅了。”
别诤点头微微一笑,转身一惊,“姥姥!”
“怎么又跑这儿来了?”姥姥拿着刚刚记的菜单递给后厨。
“饿了。”别诤说完,绕过姥姥,把手里的馄饨拿给客人,又帮他们拿了瓶饮料。
姥姥看着孩子熟练的动作,心里一阵酸楚……
这家小馄饨店不大,但附近的居民都很喜欢,生意还算可以。
后厨煮好了虾仁馄饨,姥姥拿出来给别诤。
别诤接过碗边吃边说:“姥姥,我一会儿要出去,晚上再来帮忙。”
“忙完直接回家吧!今晚去看你妈妈!”
别诤眼角低垂,眼底的暗淡一闪而过,他沉吟点头。
原垒羽毛球馆。
白舸背着大球包跑到前台,“哥!”
袁野的手一通按计算器,眼皮都没抬,“等半个小时,场子满着呢。”
白舸瞄一眼看他在算账,笑着说:“能算清吗?”
“臭小子……”袁野确实算了好几次数也对不上,挠挠头扔下笔。
袁野比白舸大十几岁,是爷爷年轻时搭档的孙子,他的父母因为一场车祸离开了,袁爷爷因为伤心过度,也没有撑过那一年。后来他就一直在白舸爷爷家,小时候经常带着白舸打球,大学毕业后,就在家附近开了这个球馆。
见白舸衣服都换好了,袁野的账也不算了,嘴里叼着棒棒糖,“爷爷身体怎么样?我去了几天江城没顾上过去。”
“劲儿大的很,刚揍了我一顿,我才能出来的。”
“你小子少气他老人家……”
“哪敢啊我!”白舸把球拍放在前台,站在旁边的空地儿热身。
“今儿准备打多长时间啊?”
“这一个月呆的我浑身难受,学校社团活动太少。”白舸压着腿。
“大哥,您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您们学校已经很仁慈了,您还是要以学业为主,一会儿找人陪您打怎么样?”袁野痞笑着,棒棒糖在他嘴里转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白舸瞟了一眼他,“收起你的痞笑,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小弟,这么假心假意的苦口婆心,无事献殷勤……”
“要不还得是我们船儿,把这个给哥整明白,一会儿随你怎么玩儿。”袁野把账本扔给白舸,转身从椅子上就溜了。
白舸抱着账本,心里暗骂,周扒皮,不,袁扒皮……
别诤按照查好的线路,到达羽毛球馆。
他走进球馆,前台放着一把荧光绿色的拍子,他多看了两眼,再往里只看见了一团卷毛。
“您好!”
低沉磁性的声音穿过白舸的耳朵,他拿着笔的手拨了拨耳朵,没抬头,指指旁边,“约好了吧,那边稍等会儿。”
手放下的时候碰到了旁边的水杯,白舸迅速扶住,还好里面只有半杯水,一阵心惊。
“哦……”
声音缓缓发出,但力量足够让这个空间里的空气乱窜一通。
哎呀,能不能别出声,怎么到处都是这个声音,原来也没觉得低音炮这么普遍啊。
白舸有些烦躁,把笔扔在桌上抓了把头发。
袁野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问道:“谁招惹你了?”一看台前站着的人穿着一中校服,“你是别诤?”
“谁?”白舸速速把账本合上,抬头,左耳那枚绿色的耳钉在灯光下闪了闪,像在朝白舸打招呼。
又是丹凤眼与大眼睛的相撞。
真是无处不在?“你来干嘛?”白舸稳住了后仰的椅子,看着台前额头微微泛出细汗的人。
袁野瞧着隔着前台四目相对的两人,他们眼神在暗中撞击,爆发出强烈的电流,有种火星撞地球之感,“啊!这是我找来的陪练。”他手指在他们眼神之间晃了晃,“这是有什么不妥吗?”
“他是童工。”白舸眨眨眼没好气的双手抱在胸前。
“十六了。”别诤眉头紧锁,目光没有一点退让,锐利地瞪着同样皱着眉的白舸。
白舸无奈的嘿了一声,心想:别说,这声音也确实不像童工。
他伸出手说道:“不是不说话吗?身份证拿来!”
袁野一看这不仅是认识,这劲儿拿捏的比他自己像老板,于是一副静观其变的嘴脸。
白舸瞪了一眼看戏的袁野。
别诤把身份证拍在他手上。
别诤的手有些潮湿,但还是凉凉的。白舸胳膊没收回,手一转,姿势有点儿怪。他瞄了一眼出生年月,“怎么,数学是哪科老师教的?体育老师都不这么算吧,这叫十六啊?”
“我跟老板都说好了。”别诤从他手心里拿回证件扔回包里,看回袁野的目光没有了刚刚的尖锐而是充满了渴望。
袁野之前了解一些别诤的情况,此时他硬生生地假笑了两声,对着别诤说道:“这样吧,你俩一会儿打一场球,谁赢谁说了算,成不?”
别诤虽然觉得有点儿莫名奇妙,但也点头同意了。
袁野微微一笑看向一脸不耐烦的白舸。
“我不跟童工打,再说我欺负小孩儿。”
“不敢?”别诤眉毛微挑眼里满是质疑之色。
袁野听到这两个字,眼皮上扬,嘴巴撇成了八万,看来这不是一般的熟人。
白舸眼皮上翻,凌厉的凤眼射出瑟瑟寒光,瞪得人发毛,“我就还真没见过这么盲目自信的。”
袁野心里暗笑:得,上钩儿了。他嘴上却说:“行了,都给自己整双眼皮儿了,能不能打,那边场完事儿了。”
白舸站起来双手拍在前台上,直面眼前那双充满不懈的大眼睛说:“打。”
说罢,场地腾出来,袁野做裁判。
别诤用的是场馆的拍子,他确实没想到打个工还能碰到这位遵纪守法的好同桌。换好衣服和鞋,稳稳地站在白舸对面。
白舸来回跳动地步伐,很专业的样子,别诤扯了扯一边的嘴角。
袁野捕捉到这个小动作,心想:这孩子不是善茬儿,他挑的是进攻型的拍子,看白舸得瑟的样子也是没把人家放在眼里,一会儿可有得受。
袁野把糖嚼碎,喊了一嗓子:“一局定胜负,球落不反悔。”
话音落,球从白舸手里以一条漂亮的弧线为轨迹飞向了对面的别诤。
别诤沿着球来的方向推了个平球,白舸迅速移动到网前,平抽回去,球速瞬间被带快了很多。别诤一步跃到网前,回放球,白舸轻轻一挑,放了个贴网小球,力道刚刚好。
别诤再接球向上搓的时候,球贴在网上努力向上挪了几下,好像没有力气一样掉下来了。
白舸低笑了一声,转身走回发球区。
别诤稍弯腰用拍子捡起了没有过网的球,球在拍子的作用力下飞回白舸身边。
比赛继续。
连着几个球,别诤都没有得分,他也不急,看着白舸不停在对面蹦跳着。
白舸一直在调动着自己,不让身体凉下来。
袁野见别诤打成这样,有些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看着他手上动作和步伐都很标准,就是杀球一直下网,网前球更是一塌糊涂。
袁野喊了一声:“六比零了啊,别诤怎么意思?”
白舸用手擦了把脑门的汗,“还打吗?”
“别急!”别诤做好准备接球的动作,一个等着的眼神丢给白舸。
白舸嘁了一声,拿着球的手胡撸了一下耳朵。
这家伙不但盲目还固执!
想着,白舸一个高远球发过去,别诤稍稍抬高拍子,脚稍稍移动跃起,手臂微向下压,球与拍子发生碰撞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声音,白舸反应过来的时候球已经在自己脚下跳动着朝边线去了。
袁野被惊到,“我擦……这球杀的速度真可以……”
“袁野,收起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白舸也没想到这个杀球力度会这么大。
他甩甩球拍,拾起脚下的球,扔回给别诤。
别诤接到球,嘴角微微上翘,眼里竟浮起一团不多见的喜色。
这一次球从别诤的手里像流星一样跃向对面皱眉的白舸。
此球过后,他们互拉吊球的时候,别诤总是能放网充分,迫使白舸只能挑高球到后场。
每到这个时候,别诤都会嘴角一扬,一跃而起,干脆利落击球到白舸脚下。
“十一比九,换场地。”袁野看着有点儿气急败坏的白舸差点儿笑出声,“友谊第一啊。”
白舸没理他。
换了场地,别诤跟刚开始一样输了两个球,后来又开始各种做球劈吊杀直线。
白舸连着被杀了几个球。
这时周围已经围过来很多人了,旁边的人说别再给他起高球了。
白舸眼睛定定的看向对面的别诤。
别诤整个人的气势,那一股必胜的信念都要溢出来了,他是多需要这份工作?
白舸也不再起高球了,尽量把球吊到网前。
这时的别诤哪怕是网前的回球,也能借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放网回去。
眼看着十九比十九了,别诤还是一脸轻松的样子,白舸那边汗已经湿透了衣服。
旁边的人说道:“怎么杀那么多球,还能这样?这孩子耐力也行!”
白舸嘴一咧,擦了一把汗。
最后两个球,没有想象的那么精彩,白舸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这场认定是否是童工的比赛。
这场比赛打的时间不短,约好下一场的会员已经到了,看着这两个小孩打的技术都不错也没催,在旁边观球。
两人下场,直接去了前台后面的休息室。
袁野笑着跟进来,他觉得自己捡到宝了,站在别诤身旁,“可以啊,把我们船儿打成这样的还真不多,跟哥说说你俩什么孽缘?”
别诤看了看低头擦汗的白舸,没回答。
“同校、同班、同桌、同寝,”白舸拿毛巾裹住自己的头,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八字不合。”
别诤听到后面一句无奈一笑。
袁野的笑声更大了,“是不是新世纪的小少年,怎么还整这八字的玄学,你是算了吗?这位白大仙?”
“是不是亲哥?”白舸裹着毛巾头动来动去,活像毛巾成精了,“玄学怎么了,玄学的尽头就是科学,懂嘛你?还有,我现在需要安慰……安慰……你能不能关注一下我的心理健康,啊?”
听到这儿别诤心一震,擦了擦汗,“怎么安慰?”
白舸听到他的声音,两只手捂住毛巾里的耳朵,“童工,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好像你成年了一样。”别诤终于不服气地小声怼了一句。
声音虽然小,但别诤的音频不允许别人听不见。
“嘿,罗展他们白跟你说了是吧,以后叫哥啊!一点儿不懂礼貌。”白舸把头从毛巾里露出来,头发更卷了。
“身份证。”别诤淡淡地说了一句,把手伸向白舸。
“就你那数学水平,给你看了你也不会算,一边儿玩儿去。”白舸一下拍掉了他的手,转身去包里拿要换的衣服去屏风后面了。
别诤收回手,也不理白舸的茬儿了,转头问道:“袁哥,我能来吗?”
袁野本来已经战术性退后了,见自己被点名了,又向前一步,“身份证。”
别诤一怔,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话今天出现的频次有些高啊!
他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无奈点头,“行~稍等。”
别诤把身份证又一次拿出来,放到袁野手上。
袁野一看,差点儿没笑喷出来,“船儿,这八字的事儿……”
“闭嘴。”
屏风后面白舸的表情谁也没看见。
袁野把身份证还给别诤,清清嗓子,“留下,我做主了。这些天你要有时间就在这玩儿,待遇跟咱船儿一样,其他的过完生日再说!”
袁野说的时候,眼神一个劲儿地瞟向屏风后的白舸。
别诤会意了这个眼神的意思,“好,谢谢袁哥!”
“以后跟船儿一样叫我哥吧,”袁野挺喜欢这个小孩的,笑笑走出小屋,“你也赶紧换衣服吧。”
别诤心里也算踏实了,收拾好东西见白舸也没出来,说了句先走了,听见里面的人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他就先离开了。
白舸今天的兴致都被这个半路杀出的“别咬金”结搅没了。
袁野低头打着游戏,“船儿,故意的吧?”
“技不如人。”白舸背起包,“爷爷说晚上包饺子,别等我给你送啊。”他踢了一脚玩游戏的人就走了。
一出门就看到还在等车的别诤。
夕阳渐落,天边的晚霞似火,远处的山峦连绵,色彩梦幻,温暖而恬静。路上的行人等车的人,或抬头看天或跟周围人聊天,只有别诤一个人低着头一直在若有所思地转着那个疵毛的球。
绚烂的霞光,倔强的脸庞,落日山海,羽球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