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橙那得句夸奖,按李知言的说法——“可真是太不容易了”。花架上挂了串灯,小院里幽幽的花香逐渐被烤肉的香气掩盖了。几人喝了点儿啤酒,陆修远瞅空去给姜盈弄了个水果盘。回来时唐橙正揪着李知言耳朵念叨他,那哥们儿龇牙咧嘴的。
姜盈头一歪,正好碰到他手肘。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陆修远凑近她问。
姜盈摇头,颇有些笑模样:“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的。”
三人面面相觑,陆修远也笑:“是哦,确实是第一次。”
第一次彼此的朋友共桌吃饭,还其乐融融。以前他们的圈子重合更多,却没几次能气氛良好地有始有终,后来姜盈便再没试图接触他的交友圈了。彼时的陆修远更不会去顾虑,两人这种在外更像照片夫妻的关系,有多畸形。
更别提多伤人了。
“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次,我保证。还有些你不知道的,和我关系不错的发小什么的,以后都介绍给你。”
“……嗯。”
“嗯?那你呢?不带我去见见你其他的朋友?”
“……有,有机会吧。”
“一定有机会,会有很多机会。”
“……好。”
陆修远用生菜裹了烤肉递给她,姜盈推说吃不下,陆修远苦口婆心地哄着。
李知言在桌子下面挡了挡唐橙,小声道:“别这样,好不容易……你看看姜盈也挺开心的。”
唐橙咬了咬牙,端酒冲陆修远喊:“来,陆修远。听说你现在酒量很不错,我们比一比!”
唐总喝多了,简直震惊四座。谁都没想到这位和以往的姜总不相上下的女霸总喝多了居然是这么个光景。唐橙一直哭,李知言就一直哄,陆修远帮忙送两人出去。李知言没喝几口,不过谨慎起见陆修远还是帮忙叫了代驾,他俩大男人居然差点整不住唐橙。
好不容易把人弄上后座,唐橙又钻了出来一把扯住陆修远的衣领,嘴里不知道念什么呢振振有词。陆修远正想把李知言捞过来,却冷不丁挨了一巴掌。
“啪!”
这巴掌和一年前的力道可谓是不相上下,再次把陆总给打懵了,酒都醒了。
一年前他挨打,是他活该。
现在是为啥?!
唐橙酒气熏熏的脸猛地贴近,骂骂咧咧中夹杂了句:“陆修远,你重活十辈子,也不会遇到下一个这么爱你的人了!你个混蛋!狼心狗肺!”
“呵,唯有这句,我承认你说的对。”女醉鬼的力气可真大,他嘬着牙花子,“不过,我早就知道了!”别说重活十辈子,就算百辈子千辈子,他也不觉得还会有另一个姜盈。
“你个混蛋!混蛋混蛋!”
后座空间本就有限,陆修远又被唐橙拽着卡在车门下,李知言想帮忙也插不上手。陆修远渐渐不耐烦了:“知言这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
“陆修远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明明是你把她害成这样的!!明明是你!!!都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
“……”
“可是为什么?能救她的也只有你?!谁都不行,我也不行,叶云寒也……凭什么……你凭什么……”
“……”
“你一定要救她,陆修远,如果你还算个男人,就去救她……你把我们家姜盈给我带回来啊!!你还是男人吗?!你算什么男人?!”
陆修远掰开唐橙的手,扭头问:“什么意思?知言,唐橙在说什么?!什么叫带回来?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李知言比他还错愕:“你不知道?叶云寒没跟你说过??他把姜盈的地址送到你手里,居然没跟你说?”
“他只说让我来找她……不是,我应该知道什么?你倒是直说啊。”
“艹,这都什么事……你,没觉得姜盈很奇怪吗?她说话的方式?表情,社交情况?还有她现在这么瘦,都快脱相了,你没有察觉到?”
“怎么可能没察觉!所以我才想尽办法让她多吃一点!”
至于说话的方式,总是很淡、很多时候甚至是很木的表情,他都以为是未能原谅他而已。所以他无论何时都很耐心,也很小心。至于社交,难道不是因为来到陌生的环境?
李知言扶额长叹:“她是病了。但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都是听唐橙说的。应该是一种心理疾病,据说世界罕见,好像以前只有过一个病例。”
“……病?病了?”
陆修远实在难以置信,他来这不久就让人查了姜盈的体检记录,医疗记录,除了营养不良,贫血外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过,他突然想到,自那时到现在,姜盈的确变得更瘦了,睡眠时间却越来越长了。
“到底是什么病?”
“这我和唐橙都解释不清楚啊!我听意思应该是,现实和梦境分不清楚?她活在我们眼前,但对她而言,我们都是梦里的,因为她自己活在梦里?”
“……这是什么病?闻所未闻,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病?!”
李知言也很无奈,只说再尽力联系下叶云寒。
“所以唐橙说,让我把她带回来,是让她走出梦境的意思?”
“这应该没错吧,应该是这意思?对了,她这种心理疾病外人很难查到就诊记录的,这可是欧洲,**这方面你懂得,咱们的手还伸不到这么远。但我记得唐橙提到过,有个很有名的心理医生是姜盈的主治医生,还是叶云寒给找的专家呢……”
……
车子绝尘而去,陆修远脑子里一团乱麻。又是夜深人静时,周围邻居家的灯全息了。身后传来细微的衣物摩擦声,他猛然醒过了神。
“你刚才明明,可以躲开的。”姜盈抬手,手背轻轻贴了下他红肿起来的脸颊,陆修远慢慢握住那只细弱单薄的手掌。
说话的方式,神情,延长的睡眠时间,越来越不佳的食欲——或许还有,眼睛。
白色的衣裙罩衫融在夜色里,的确显眼。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姜盈帮她挑衣服时,仔仔细细翻看的吊牌。
她说的太黑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别生她气,好吗。我也不知道,橙子喝多了,居然会哭。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她说了好长的一句话。
“……我没事……你冷吗?”
姜盈愣了愣,摇头。陆修远揽过她窄窄的肩,搂着她说:“先进屋去吧。”
他根本没空感觉疼,被冰袋镇着脸颊就更感觉不出了。深深地凝视着勉强凑出表情的女人,心疼她冰凉的手,被冰袋蜇红了也仿佛无知无觉。
无心忧。这个病的名字还挺好听的。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世上有这么种病。
身体活在现实里,认知和意识却在营造的梦里。故步自封,画地为牢。与其说是病了,不如说是睡着。
灵魂沉沉地睡着,她不信这是现实。
“姜盈,我爱你。”
“……”凝滞的眼睛少许动了动,陆修远拿掉冰袋,把那只冰凉的手贴到自己胸口。
“你是不是,永远,永远,都不会相信我了?”
她不信的,其实是他。
不够明亮的灯光下,曾经喜怒形于色,鲜亮大胆的精灵,如今像被生折了翅膀,制作成人偶,沉静在一泓湖水里的艺术品。
无论何时都安静的,就连说话时都很小声,像是音量大一点儿,就打破了某种结节,破碎了就无法挽回的玻璃罩。
唐橙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全是拜他所赐。
他一直小心翼翼,偶尔尝试肢体和肌肤相亲,却未敢越过雷池。这一刻突然就不想再克制,他捉住她的双手一低头便压上了那双冰凉的唇,含弄舔舐,辗转碾磨。在姜盈终于好像反应过来,轻轻张开齿列时,他又深又狠地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对方快要呼吸不上了才慢慢放开。
“我想抱你。”
他们额头相抵,近得呼吸都是热的,姜盈却露出了迷茫的表情。陆修远万般酸涩涌上心头,他的自责像海啸带来的浪头,黑漆漆泰山压顶而来。他不知道“梦”里的姜盈要对这句话反应多久,当对方终于极缓慢又像在尝试地抬起双臂,陆修远便倏地主动抱了上去,他已不堪等待。即使回抱得双臂松松垮垮,几乎没有重量。
他仍立刻起了反应。
喉结滑动,压下所有濒临的情绪,托住纤弱的腰肢他一把抄手抱起她,很是郑重地说:“不是这么简单的抱。姜盈,我现在要抱你,不是这么简单的抱。”
怀中人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抓皱了他的衬衫。
他们倒进大床里,陷在柔软的被褥中。陆修远一边细细密密地吻着,吻她所有裸露于目下的肌肤,诱她动情,一边蛊惑着问:“我想要你,姜盈,你还要不要我。”
喘息都乱了,姜盈的手抵着他胸口,问:“喝,醉了?”
“没有,我很清醒。我想要你,只要你。我只要姜盈。”他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的眼睛,竟然分不清那种模模糊糊的映照究竟是她的病还是自己的恨。
“可是,你说过,这样,是为了,羞辱我。”
“不,不是的!不是的,姜盈……早就不是了。我早就……早就喜欢,早就爱上你了。我……”他从不道自己口拙至此,连连否认,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他慌张地迫切地看着对方,分外焦灼,憋得额头上的青筋清晰分明,眉间褶皱更甚。
姜盈挣脱一只手,手指轻轻抚平那里,良久,她主动仰起脸亲了一下。
“所以,这个,爱着、我的,陆、修、远。明天,你还,会,爱我吗?”
“会……”
柔软的微凉的唇主动贴上他的,陆修远心绞得一塌糊涂。他从前不愿给回应,如今拼命想给,对方却不想听了。
身下的人明明没有抗拒,却在他熨帖过的每一寸触感都给了害怕的颤栗,他能看得出姜盈在努力配合他,甚至试着讨好了,他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烧得剧痛。
他们此刻亲密无间,甚至骨血交融,一室生香,呼吸灼热到起了雾。他却觉得怎么也抱不到,抱多紧多狠都是虚空。
按住她的手腕十指勾缠,他放缓了动作,额头抵在她深陷的锁骨处。
他用力压制着喘息,哄道:“带我去你的世界吧。”
姜盈向后弯折起修长的颈子,模模糊糊地说:“……什么……”
“我说,让我去你的世界,你带我去吧,好吗?”
姜盈如梦大醒,忽然睁大了眼推他,由缓至极地摇头。
“不……不能……”
“为什么?我会一直爱你,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不想让我永远陪着你吗?”
“……不……”
“为什么?我就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不,你,不能……”她怎么也推不动。
“带我去吧,求求你了。”
“……不能……”
“老婆,求求你。”
既然你不愿回来,那我便随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