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宴席上的纸人们顿时全都咯咯咯地笑起来,伴随着民乐层层叠叠的声浪,惹人一阵心惊肉跳。鼓点与急速的心跳重合,太阳穴都被扰得有些疼痛。
谢见明双手捏紧,他再次尝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试图感应出陌如清的踪迹,却被什么存在给死死压制住,一点都释放不出来,只有他体内翻涌的鬼气可以使用。
羲和扇和梨花枝早已不见踪影,无论如何召唤,都无声无响。
这下,他有些担心陌如清的处境。但转念一想,对方修为不知比他高多少,就算再怎么压制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
还是先把自己保全,再去找人算了。
周遭一点空隙都没有,全然封闭。谢见明抬头,正好看到不远处的红色高堂,上面挂满了鲜红的绫罗绸缎,中间还掉着巨大的红绣球,上面绣着金色的囍字。
而周遭的白纸人们,用红线勾勒出的眉眼出奇的一致,用着统一的眼神看向谢见明,即便背对着他,也要把头旋转三百六十度,死死地盯他。
它们皆举起酒樽,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仿佛滑稽又让人胆寒的默剧,压迫着他的神经。
谢见明深呼吸着,尽可能地让自己直视这群非同寻常的鬼怪,脱离恐惧,去寻找陌如清。
咚咚咚——
铜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见明回头,只见一个巨大的娇子逆着白光朝他缓缓走来。一群披麻戴孝的纸人们,用脆弱的手臂撒下漫天纸币,凄苦的萧声犹如肝肠寸断的啼妇,却与这边喜庆的唢呐声交织在一起,异常和谐。
白纱盖在黑木轿子上,白绫缠绕着轿身,巨大的白色花圈被举起,上面用白花堆成的“奠”字,如同白无常的手笔。
木轿子咯吱咯吱的声响,伴着纸人们整齐有序的步伐,竟宛如征伐的军队,压迫感十足。
随着沉闷一响,轿子被放在地上,纸人们站着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谢见明顿时瞳孔骤缩,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可正是这番迟疑的动作,让周围成千上万个纸人变了脸。
它们的微笑在一眨眼的功夫间,全都变为愤怒,眉头朝下,嘴角弯曲,怒色表露于情,倒是让给了它们一点点活人的感觉。
尖锐的戏腔再次响起,堪堪重复着一句:“花轿迎娶美娇娘,生死相依共天涯。”
几乎是瞬间,谢见明反应过来。
这和唐鹏对峙的原理是一样,只需要按照他们给出的指示来扮演相对应的角色,即可推进事件,反之便只能原地踏步。
例如,初遇唐鹏时,他反串女声装成对方的娘子,就是为了引唐鹏出来。而现在看来他需要扮演的是新郎,走到轿子里去迎娶他的娘子。
这道理,封庭林他们不懂,但不代表他谢见明不知。
毕竟,混迹江湖许久,没点头脑心机可不行。
他一步步走向那纯白的轿子,心里想着里面的人会不会是陌如清。
待走到轿子门前,他突然紧张了不少。脚踏上木板,掀开白纱幔的手都在打颤。定睛一看,里面赫然坐着一个身穿白色丧服的人,它头上戴着白色盖头,如同活死人一般直挺挺地坐在那一动不动。
强忍住扭头就跑的冲动,谢见明伸出手,将绣球的另一根红尾递到新娘子的面前。只见,那东西逐渐抬起手,却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秒,属于人的丝丝温度传来。
谢见明喜出望外:“陌如清?”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竟下意识地喊了对方的大名!
完蛋,要掉马了!
那人身形一顿,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脑袋,算作回应。
待陌如清的手放开,重新抓住了绣球的红尾后,谢见明才心惊胆战地把人牵出轿子。二人走在铺满红花的地毯上,脚步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仿若做下誓言,让这个诡谲的场景如同真正的婚礼一般,庄重而神圣。
原本停下的纸人们竟重新换上笑脸,跟在他们身后载歌载舞、举杯对饮。
走上高堂前的红木台,纸人们一一退下,唢呐声、风萧声全都停止。
谢见明抬眼瞥了下无人的高堂,却突然瞧见一个人影。
唐母的脸!
那是一个画得和唐母一模一样的纸人,只是那纸人褪去了悲苦的色彩,转而换上一副不情不愿的温怒模样,看着对这场婚事十分不满。
谢见明眉头紧锁,抓着绣球尾巴的手更加紧绷。他未曾料想会在这看到对方,毕竟唐母给他们的印象是个可怜妇人,理应不会露出如此表情,甚至站在这场荒诞宴席的高堂之上,俯瞰他们。
这其中,定有蹊跷。
然而,还未等谢见明进一步细想,戏腔声再次幽幽响起,回荡在整个世界之中。
“一拜天地——”
顿时,谢见明和陌如清齐齐弯腰。
身边除开看不见影子的戏腔外,死气沉沉地,就连最基础的呼吸声都没有。后面密密麻麻的目光定格在他们的脊背上,如同无数湿滑黏腻的蛇鳞从尾椎骨开始轻轻划过。
“二拜高堂——”
第二次弯腰前,谢见明又抬眼看了一下高堂上的唐母,只见对方的怒色更甚,面部甚至都有些扭曲了。纸张的褶皱如同她的皱纹,却比皱纹要让人恶寒得多。
谢见明能感受到,他的恐惧来源并不是自己的灵魂,而是这副新郎官躯壳里的生理性恐惧。这种恐惧无法规避,他也只能被带着一起害怕。
但这倒是让他感到新鲜无比也在意料之中。
毕竟,鬼主可不怕鬼,那么怕鬼的铁定另有其人。
只是,这个新郎子是谁?它为什么要恐惧唐母和这群纸人呢?
“夫妻对拜——”
二人转身面朝着对方,沉浸在思考的谢见明也猛地停下思绪。陌如清比谢见明高了半个头,面对面时,谢见明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瞧见对方。
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些,嘴巴微张,表情看上去十分错愕。
而陌如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尽管白色盖头的透明度还没有青纱高,但那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谢见明,足以让对方察觉。
刹那间,时间仿佛停止流逝,心跳逐渐变得轻盈。耳边什么也不剩下了,只有紊乱的咚咚声,敲击着他们的耳膜。
一眼万年,竟在此刻化为具象。
弯下腰时,整个场子再次被推向**,纸人们挥舞着手臂,嚓嚓的摩擦声伴随着无数的红花、纸币交织在空中。极具张力的红白同出一堂,一种难以言喻的美艳与毛骨悚然双生纠缠。
“礼成,送入洞房——”
顿时,谢见明立直身子,面上的表情再次被不可思议给取代。但朱红高堂上,唐母抬起手,如木偶般机械地拍起手,毫无感情、木讷至极。
但随着掌声,支撑高堂的红木台中央,竟将外皮缓缓打开,露出内里宽阔的房间。
红绸缎、鸳鸯被、红蜡烛、青铜杯.......
仿佛真正的喜房,静候着那洞房花烛夜降临。
这真实感十足的场景直冲谢见明的眼球,下巴都快给他吓掉了。然而,还没来得及挣扎,周围原本还在欢呼的小人们根本不顾他们的惊愕与恐慌,一股脑地冲了上来,伸出脆薄的纸手,用力将他们推了进去。
一股巨大的推力袭来,纵使是谢见明也难以抵御。二人踉踉跄跄地跌了进去,陌如清则脚步一拐,径直摔在地上,发出闷响。
木门砰的一下关上,只留下他们急促的呼吸声。
谢见明连忙爬起来把地上的陌如清给拉了起来,但对方抓住他的喜服后,便迟迟不肯松手。尽管盖着盖头,但对方那份茫然与无措还是被他尽收眼底。
他本想把人安置在床榻上,结果定睛一看,那床榻上竟零零散散地散落着桂圆、莲子、花生、红枣。
一种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但他没说什么,用衣袖往床垫上一扫,扫出个空位,把倚在他身上的陌如清给放了上去。
沉默几秒,谢见明才挠挠头,有些尴尬地开口安慰道:“不过就是被偷袭而已,别气馁,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
“嗯......不过可以先把盖头掀开吗?我有点看不见。”陌如清的声音很轻很哑,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这和他高大的身子完全不符。
谢见明连忙点头:“这应该是个幻象,补完流程应该就可以出去了。无论再怎么不适应,千万别动,好吗?”
“这里的鬼气太重,就算我俩以命相抵,都不一定出得去。”
陌如清顺从地点点头,静静等待着对方掀起盖头。
白纱被掀起一角,扎眼的红如浪潮般探入其中,可陌如清却呆呆地凝视着前方,仿佛瞎子一般。
动作仍在继续,他的半张脸已然暴露在谢见明的眼前,本就白皙的肤色竟被身上的丧服衬得更甚,有些逼近于惨白。
谢见明的呼吸回荡在宁静的房间,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陌如清看,脸上带着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劫后余生的喜悦。
可奇怪的事,陌如清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瞧他一眼,双目无神,空洞地望着一处方向,一动不动,宛如精美的人偶。
盖头全部掀开,可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看上去怪异至极。这让原本还在庆幸的谢见明顿时慌了阵脚,心尖尖都在颤抖。
“陌千凌?陌千凌!你怎么了?”
这时,陌如清才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对上谢见明的眼睛。
可这时,谢见明却哑了言。
只见,陌如清原本清亮无比如黑曜石般的黑色瞳孔竟变得黯淡无光。瞳孔失焦、眼神涣散,甚至还裹着一层茫茫白灰。
若不是亲眼所见,谢见明一定会认为陌如清用了障眼法。毕竟,对方修为高强,怎么着也不至于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很难相信,曾经天下第一的剑修,竟会在此刻如同失明一般无助茫然地看着他,眼里尽显慌乱。
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手指尖被攥到发白。
谢见明瞧着眼前这个陷入险境,却又不肯吐露半分的犟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抬起手,一团幽蓝色的鬼火从指尖腾起,直直地抵在陌如清的眸前。
谢见明戏谑道:“陌千凌,我手上拿着什么?”
“......”
沉默竟在此刻变得如此扎心。
陌如清终于苦笑出来:“对不起,阿无。”
“我看不见了。”
本人最喜欢的片段就是拜堂了嘿嘿嘿,两个人到底是真心的还是逢场作戏自己心里门儿清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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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囍结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