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虽然面对着赵鑫,但是仍关注着身后陈引章的动静,一把扶住她的胳膊,拧眉道:“你怎么了?”
陈引章只觉得整个灵魂都处于一种被撕扯的状态,就像一股巨大的力量,强势要将她从身体里抽离出来。陈引章咬了咬唇,指尖几乎掐入了掌心,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她嘴唇张了张,似是想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有眼睛微乎其微的眨了眨。
夙夜这会儿当真是惊了一大跳,不过转瞬之间,这个人就好像陷入一种极度疲累状态。难道有人当着他的面,对她出手了?可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陈引章用尽所有力气,攥着他的手腕道:“带我......”
话没有说完,人就彻底晕了过去。
夙夜接住人之后,眸光狠戾的转头看向赵鑫,赵鑫也跟着吓了一跳,这是玩仙人跳玩到他头上了?他才不背这个锅!赵鑫连忙道:“所有人都瞧着呢,本将军可碰都没有碰这位小公公。”
夙夜手指摸到女人脉门,脉象虚弱,沉微弱濡,若有若无,赫然是绝脉之相。
夙夜脸色难看得厉害,将人拦腰抱起,意含警示道:“赵将军,人救回来还好,倘若没救回来......”
最后一句没有再说,转身就走,走了数米距离之后,男人冲着阴影处低声道,“太医在哪?”
夜七连忙道:“宣政殿那边候着三四个。”
夙夜没再停留,脚尖一点,带着人就朝宣政殿掠去。
陈引章只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根羽毛,昏昏沉沉地沉入一团黑雾之中,铺天盖地,漫无边际。
她忘了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只是随着一道道从黑暗之中透出来的音符,飘飘荡荡。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那是行人趟水弄出的声响。
好像是她。
她低下头看去,清凉凉的水已经漫过她的小腿。她抬脚迈了一步,整个水面瞬间变得模糊晃荡起来。她低头瞧着瞧着,水面之上渐渐浮出两个人影。
陈引章似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可是那两个人影却猛地照着陈引章面门窜了上来。
陈引章眼睛倏地睁大,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跟着扑通一声,彻底淹入水中。下一秒,河水倒灌,双耳轰鸣,整个世界漫灌成星星点点的灰白色。
“咯噔”一下,被攥□□息的心脏突然重新跳动起来。
“雉奴......”陈引章终于喊出声来,一声呼唤带回来漫无边际的回音。
陈引章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她是大夏的长公主,她要找她的弟弟。
方才蒙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就在她想起的瞬间,如同风吹一般散开了去。
面前是巍峨森严的宫墙,中门大开,从站定的地方一直往里望进去,能看得清楚汉白玉的台阶、鎏金雕龙的柱子,还有高大殿门之上那块红底金字的匾额:宣政殿。
是了,这是大兴宫的宣政殿。
她在意识到的瞬间,人已经迈入了宣政殿的殿门。
里面乌压压的跪了满殿的臣子,正中位置还躺着三个,蒙头盖血,不知是死是活。
陈引章走近觑了一眼,又想起一些来。是诸葛正言,还有他手底下的两个御史。
褚秀清跪在身边哭哭啼啼,章通则躲在帘后坐立不安。整个人大殿如同一间喧闹不休的殡宫,不知是在哭她,还是在哭皇弟。
在想到皇弟的一瞬间,整个大殿如同雪片一般一片片崩塌碎裂,天空是灰白色的,方才那些淋漓的鲜血也成了灰白色。
没有动静,也不再有声音。
她闭了闭眼,眼前的一切又都变了模样。
重重叠叠的黑色帷幔临风飘荡,硕大的月亮就挂在阁楼一脚,好像下一秒就要掉落下来。陈引章就站在阁楼之外,她的一只脚还悬在栏杆之上。
她心下一动的瞬间,人已经飘了下来,脚踩大地,头顶是显目漆黑的三个大字:蓬莱殿。
陈引章凝眸朝里面看去,殿内一片光亮,透过层层黑布渗出些许阴翳诡秘的气氛。
她深吸了口气,慢慢抬步朝里走去,黑幔围得严严实实,她下意识伸手拂了拂,却拂了个空。
陈引章一下子就愣住了,抬手瞧了瞧自己的掌心,又瞧了瞧周围的一切。还在懵懵然之间,殿内传来“叮”一声,钟响。
陈引章整个身体不受控制一般往里飘去,所有的黑幔跟着朝两侧分开,露出里面惊魂动魄的一幕。
大殿正中放着一床冰棺,上面躺着一个陈引章再熟悉不过的女人。芙蓉脸蛋,海藻一般的长发,凝脂玉色一般的肌肤,双眉是凝聚了远山的精华,双唇是浸过了牡丹的花汁,即便一动不动,仍旧撩动着所有爱美之人的心扉。
女人仍旧是当初那身蹙金丝重绣牡丹祥云刻丝小袄,金黄色折枝撒花纱绣裙,华贵艳丽,盛若神祇。
在她的身下画了一个巨大的八卦形图案,每个方位都点了一只殷红蜡烛,蜡油顺着烛身缓缓融化,涌入冰槽之中,如同淋漓的鲜血,刺眼而恐怖。
陈引章愣愣的看着,烛火在她的眼前似乎从一点微光演化成了一轮硕大的红日,明明没有那么炙热,却刺得眼睛生痛,逼出人体涌动的新鲜露水。
在一片沉暗与安静之中,正西方向传来一道沉闷的声响。
陈引章身子一个激灵,闻声看了过去,祭坛之外似是立着一尊雕像。夜风晃动,烛影飘忽,漏出那具雕像的真容,像是......蚂蚁玄蜂。在雕像身后,猛然窜出一道身影,短袄长裤,迅疾如电,指尖含光带影,口中念念有词。
是术士!
“噗”一声,殿内所有蜡烛瞬间灭了去,只剩下殿外那轮巨大月光洒落进来。
那不知哪里来的江湖术士一边吟唱着些咿咿呀呀的楚词夷歌,一边手舞足蹈地顺着八卦之行,逆行而走,往南漏出一尊九头蝮蛇像,往东又是不知名的索魂长人,往北是穷凶极恶的豺狼模样。最后,他又重新回到冰棺之前,手上不知做了什么动作,而后猛地往后一跳,喝声道:“陛下,长公主来了。”
脚步声从她的身后响起,沉静中又带着莫名的急促,勾着陈引章猛地回过头去。
果然是他。
雉奴。
陛下。
男人一身玄色素面刻丝袍,交襟右衽上刻缕金,不显奢华只觉得冷冽刚硬。往上看,仍旧是一张得天独厚的面庞,棱角分明,薄唇紧抿,剑眉凤目不带温情,如同冬日里凛冽过境的寒风,寸草不生。
陈引章下意识伸手拉住他,却摸了个空,男人穿过她的手指,继续朝着冰棺走去。
陈引章一愣,转身出声唤他:“雉奴。”
陈承衍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一直走到冰棺的面前才停下。
陈引章瞧得莫名的心惊,一下子飞到他的身侧,在他身边厉声道:“雉奴,你到底在做什么?”
陈承衍恍若未闻,双目始终注视着棺内的女人,眸子一动不动,如同鬼域傀儡。
陈引章只觉得要被这份濒临深渊的诡异,压得喘不上来气。
她看着他,又好像没有在看他。而是在注视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般。
“陛下,时候到了。”那方术士停下动作,安静的立在帷幔之后。
“闭嘴!”陈引章冲着男人厉声吼了一句。
那术士忽地止住声响,身子激灵灵一阵响,抖如筛糠:“长公主回来了,回来了。”
话音落下之后,术士声音猛地一提:“陛下,就是现在!”
“魂兮归来,至日归来。无往此异方。”
“嚓”的一道声响,陈承衍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对着腕口一划,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滴答滴答,一滴滴的落进冰棺之中。
陈引章目眦尽裂,双手猛地抓住陈承衍手臂,厉声道:“雉奴,你疯了吗?”
就在这个瞬间,一直没有反应的陈承衍突然眼球动了一下,有些奇异地望着自己的手臂。有一瞬间,他好像感受到了皇姐的气息。
又惊又喜,又懵懵然不可置信,如同初生的稚子。
陈引章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的皇弟何等骄傲尊贵,哪怕当日被贬斥昭陵都没有流露任何狼狈模样,如今却......
陈引章心头酸涩得厉害,只是望着他一句一句道:“雉奴,住手!阿姐回来了,你住手!”
陈承衍手指一抖,如同感觉到什么一般,双目在月色之下带起别样的光亮,声音小心翼翼,似是担心会吓到对方一般:“阿姐,是你回来了吗?”
陈引章哭得越发厉害了,抓着他的手腕徒劳地给他攥住鲜血。
陈承衍眸色更加晶亮,声音跟着越发温柔:“阿姐,是你在哭吗?”
没有等到陈引章的回答,那方术士笑道:“陛下可感应到长公主了?”
陈引章刷地一下望了过去,声音尖细狠戾:“阿谀惑主,逢君之恶!该死!”
陈承衍意犹未尽地感受着方才手背上的湿润和阴气,淡淡道:“继续吧。”
七夕快乐!见个阴阳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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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