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引章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陷在柔软舒适的被褥之中,抬眼就是重重叠叠的砂金幔帐。
她按了按太阳穴,一把掀开幔帐,殿内光线晦暗,只有隐隐绰绰的微光从窗棂之中打了进来。
“混蛋!”陈引章骂了夙夜一句,起身下床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陈引章双手一拉门,竟然没拉开。又一拉,带动哗啦一阵锁片声响,陈引章直接气笑了。
合着她这是直接被锁起来了!!
“夙夜,给本宫滚出来!”陈引章甩袖转身,朝着屋檐之上厉声喝道。
没有人应答。
殿外两个龙隐卫撞了下眼神,又各自分开当作没有听到。
陈引章知道这里必定有人,只是不现身罢了。是她还以为自己是长公主,对夙夜不带一点儿设防。可对于夙夜来说,作为皇家暗卫,不仅被人发现了身份,还能准确无误的喊出他的名字,这等于直接被人捏住了命门。
再加上,她又一直要见皇弟,他定然以为她心怀不轨。
陈引章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放缓:“夙夜,你出来!本宫知道你心下有很多疑惑,你出来,本宫同你解释。”
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两个龙隐卫又撞下了眼神,如今统领没回来,他们是不可能现身说话的。更何况,统领说了,一切都等着他回来再说。
陈引章心急如焚,如今宣政殿不知情况如何了,皇弟那边更不知是入了什么魔怔。可是依着如今形势,皇弟的身边能是安全的吗?
这一场又一场的谋划,最终的目的只怕还是落在皇弟身上。
还有......徐绍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就是这样替她辅佐君上、平息内乱的吗?
陈引章咬了咬牙,一别两年时间,他......背叛自己了吗?她不想往下去想,可是如今形势却由不得她不去想。环环相扣,步步惊心,这个执棋之人到底是谁?
陈引章在殿中反复走了几个来回,凛凛寒冬之下居然出了一身汗水。一直到后殿窗前,她抬起眸子瞧了一眼,用力一推,吱哟一声,窗扇开了。
陈引章:......
窗外两个龙隐卫:......
夜七:你把门锁上了,窗没锁有个什么用处?
夜九:我哪里想到皇帝的妃子也会爬窗户?
夜七白了他一眼。
夜九:那现在去锁?
夜七:你去!
夜九:你去!
两个人还在打着眉眼官司,陈引章已经搬过椅子,翻过窗台,啪哒跳了下来。
夜七面色一急,比了个手势:怎么办?现在将人打晕了?
夜九眼睛一亮:好主意,你去!
夜七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拳头,比了个口型:孬种!
陈引章跳下窗来之后,没有急着离开,反而在窗前站定,仰头厉道:“都出来!我知道你们龙隐卫的人在这里。”
夜七差点儿咬住舌头,震惊的看向夜九:她怎么猜到的?
夜九跟着牙疼:我怎么知道?
这群混账东西!陈引章耐着性子继续道:“我既然知道了夙夜,那么自然知道你们龙隐卫。如今夙夜不出来,是他还没回来?”
“方才在崇仁坊,你们也都在对不对?”
“他去追崇仁坊那些人了?”
一连三个问题,都没有人应答。只有长安的夜风吹过屋檐上挂着的铁马,在昏暗天色下发出叮当当的声响。
陈引章声音陡转,变得凉而尖锐:“如果夙夜不在,那么这里掌事的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蹲在屋檐之后的两个人觉得自己好似在面圣一般,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夜九有些胆战心惊的看向夜七:出不出去?
夜七咬着唇想了想,摇头:不出去!
陈引章当初觉得自己手下这一批龙隐卫沉默听话,话少能干,十分好用。如今却觉得,一个个跟木头疙瘩没什么区别,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好!既然你们不出来,那本宫就当你们不存在。”陈引章冷嗤一声,面厉色急道:“崇仁坊当街行刺一事,同如今宣政殿群臣跪请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本宫要立时禀报陛下。如今已然耽搁不得了,你们若是再来阻拦,到时大夏国祚有损,你们可担待得起?”
“好好想想你们龙隐卫建立时候,立下的誓言是什么!”
话音落下,陈引章不再说话,撩起袍脚就快步朝外走去。
夜七和夜九呆呆的对视一眼,这个人到底是谁?
陈引章一直走出院落,回头一望,才意识到这是大兴宫西北角最偏僻的拾翠殿。
如今群臣都等在宣政殿,皇弟却一直没有现身,只怕现场情况已经越演越烈了。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皇弟,向他说明情况,然后让他现身宣政殿,将她的尸身葬入昭陵。
可是,皇弟他如今在哪呢?
陈引章闭了闭眼睛,即便她对此等招魂之事不甚了解,却也清楚这种东西应当忌讳人打扰,同时还应该亲近天地自然之气。
陈引章猛地抬头看向太液池最高的那处蓬莱殿,日光在建筑的遮掩下变得越发微弱黯淡,只有微红一线落入水中,变得绚烂多彩。
蓬莱山,太液池。建于其中的蓬莱殿恰恰在山北水南,为极阴之地。
陈引章紧了紧手指,不再多想,顺着太液池就朝蓬莱殿赶去。
要想入蓬莱殿,只能从岸边的寻仙渡口乘船穿过蓬莱山,入太液池,才能登上蓬莱殿。
“什么人?”陈引章刚刚在寻仙渡口露面,左右卫就厉声拦道。
看到左右卫的瞬间,陈引章几乎要喜极而泣,是这里了。
不过如今还不是松懈的时候,陈引章连忙低头道:“奴才是章公公手下的人,太极宫那边传来有关长公主中毒一事,章公公命奴才立时面见陛下陈述前情。”
领头的上下打量了陈引章一番,冷冷道:“抬起头来。”
陈引章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在对上男人视线的瞬间,重新低下头道:“将军,当真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还请您通融放行。”
领头的瞳孔一缩,厉声道:“来人!将此人拿下!”话音落下,一众卫士将陈引章包围其中。
陈引章心下暗道不好,后退一步道:“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章公公方才上了蓬莱殿,怎么还会单单再派一个你过来?更何况,章公公身边的人,本官都曾见过。”说到最后,男人声色厉然,“你到底是什么人?混进蓬莱殿想做什么?”
陈引章继续道:“奴才是章公公派出去扬州办差的,刚刚回京,将军没见过也是正常。前头一早回宫扑了个空,才知道陛下和章公公到了这里,如今才连忙找过来......”
领头的冷笑一声:“满口谎言!来人,将此人押入营房受审!”
“慢着!”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她是陛下要见的人。”
夙夜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手里握着一道鎏金令牌,在并不清晰的光线下瞧得分明。
左卫士脸色一变,退后一步,纷纷跪了下去。左卫将军咬了咬牙,跟着跪了下去。
夙夜走到近前,给了陈引章一个眼神。
陈引章连忙走到夙夜身后,低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夙夜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陈引章抿紧了唇,安静的低下了头。
左卫将军右手紧了紧刀鞘,等人走过去之后,再忍耐不下去,抬头问道:“阁下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军认识这块令牌就好。并且,这个人是陛下亲自下了令要见的人。”夙夜面无表情道。
左卫将军慢慢站起身,斜眼冷睨着二人:“陛下口谕,非诏不得入内。这个人行踪诡秘,满口谎言,谁知是不是入宫行刺的刺客。”
夙夜安静的立在原地,双眼直视着男人,几乎一字一顿道:“她是我的属下,夜七。”
跟在身后的夜七:......
左卫将军心下已经有了猜疑,不过又重新问了一遍:“阁下是?”
“龙隐卫。”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噤了声。这只属于皇家暗卫的部队,一直藏在暗处,如今竟然露了面出来。
左卫将军面上似乎带了些恭敬,不过面上仍旧没有丝毫退步:“圣上口谕,这两日不许任何人打扰。难道将军不清楚?还有您这位属下......方才已经说了他是章公公的人。”
陈引章已经因着心急犯了一次蠢,如何能再犯。她从夙夜身后慢慢走出:“我是统领的人,不等于我不是章公公的人。倒是赵将军,听闻您同吏部侍郎许大人水火不容,却是不知为何半个月前收了他送过来的外室?”
“有这回事?”夙夜轻轻挑了一句,眉毛跟着抖了一下。
陈引章脸不红心不跳慢吞吞道:“哦,碰巧我还曾当过赵将军家的马夫。如此说来,也算是赵将军家的人。”
左卫将军赵鑫面色控制不住的一僵,唇角翕动了半响,勉强道:“没有的事。”
夙夜挑了挑眉,语气有些悠悠道:“是吗?这话可不能乱说!夜七,诬陷三品将军的罪名,你可担待不起。”
陈引章低着头继续道:“长兴坊那边的宅子也不便宜......”
“够了!”赵鑫已经忍不住了,大声打断之后,又重新将语气降了下来,“是本将军弄错了。只是......陛下如今确实不见人,二位若要面圣,只怕得等到明日了。”
再等一日,宣政殿那边不知还要出多少岔子。陈引章冲夙夜轻轻摇了下头,她今晚一定要见到皇弟。
夙夜却像没有看到她的示意一般,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不勉强赵将军了。夜七,走吧。”
“等等。”
赵鑫连忙伸手拦道:“两位将军,长兴坊一事我可以解释,是......”
夙夜笑着打断道:“英雄爱美人,我们都知道的。”
男人似乎很少笑,如今笑起来不觉得安心,反而带了一些莫名的瘆人。
赵鑫一点儿都没有松气,吞了吞口水,试探着问道:“那这些小事就不用禀报陛下了吧?”
“自然!”夙夜仍旧朝他笑了笑,笑得更多了些意味深长的味道。说完,夙夜就似乎带着人要走了,陈引章冷不丁出声道:“方才赵将军说章公公进去了?”
赵鑫连忙摆了摆手道:“没有,章公公还在宣政殿那边。陛下这边正是紧要时候,谁都不见。”
陈引章心头一紧:“紧要时候?”
如今酉时已过半......不对,酉时,按着五行八卦来说,属于阴时。不只是酉时,丑卯巳未酉亥,俱是阴时。
阴时,阴时......今日腊月初五,乙卯年丑月丁巳日......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阴地。
陈引章不敢再想下去,紧跟着一股莫名阴森森的寒风从颈后灌了过来,她身子一个踉跄,就在瞬间似乎听到了在河的那头传来一声遥远的呼唤。
“魂兮归来,勿念他乡。至日归来,无往此异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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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