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之后,冬棋找出一套方便行动的暗色衣服,一边给凤婵音换上,一边忐忑道:“姑娘,这样真能行吗?”
“万一老爷和夫人就是不聊你的身世,那你要在房顶上蹲守一晚上吗?”
凤婵音道:“你傻呀,他们要是睡了,我自然也就回来了。”
“况且,我今天说得那么明显,若我的身份当真隐藏着秘密,一定会引起母亲的警觉,他们也一定会谈起一些往事。”
她望着窗外迟迟没黑透的天光,叹气道,“怎么还不天黑?再迟一些,说不准他们都聊完了。”
凤婵音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凤丞相和安氏确实早就聊完了,并且该抓的人也抓起来,该审问的也已经审问完了。
只是周嬷嬷一口咬定,她没有特殊的身份,进丞相府也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单纯受邀前来教学的,她还赌咒发誓她从没有私底下偷偷接触过凤婵音。
她说得非常笃定,还能举出丞相府的丫鬟作为证人,证明她这两天没有单独见过凤婵音。
凤丞相一时不能确定她说的是不是实话,只能先把人关起来,再慢慢地细审,顺便看看,会不会有她的同伙来救她。
他从下决定到动手抓人都非常果断迅速,所有的一切都在天黑之前就做完了。所以,等凤婵音摸到正院屋顶,挑开瓦片往下窥探时,就只看到父亲和母亲各坐一端,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仅没有在聊她期望的话题,甚至都没有在互相聊天。
凤婵音耐心地蹲守了一个时辰,就只在他们临睡前,听到了几句安氏关心凤丞相的话语。
凤婵音直觉,她来迟了,他们定是已经谈过了。
可这也没有办法,天没黑透之前,她若是爬到屋顶,蹲上几个时辰,总会被一两个眼尖的人给看到,到那时,她要怎么解释自己这怪异的举止?又不是小时候了,还能用一句调皮捣蛋搪塞过去。
白日不好做贼,导致错过了最佳时机,这一晚,凤婵音只能无功而返。但她也没泄气,打算再继续蹲守五天,五天之内若是没有结果,她再尝试第二个办法。
到了第二天,凤婵音觉得她的第二个办法或许不用抬上来了,因为事情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周嬷嬷不见了。
听武妈妈说,周嬷嬷的家里出了件急事,所以昨日傍晚时,趁着城门尚未关闭,周嬷嬷就赶紧出了城,赶回济州老家处理去了。
故此,还未正式开始的礼仪课程只能先暂停,待安氏重新寻到合适的先生,再行授课。
这个说法似乎合情合理,武妈妈甚至能说出送周嬷嬷出城的车夫姓名,但凤婵音就是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蹊跷,她当时就去找了安氏,询问周嬷嬷家中发生了何事?
安氏说,是周嬷嬷家里一位重要的亲人生了病。凤婵音表示家里可以举荐一位京城的大夫过去,并提议派荆三去护送周嬷嬷回济州。
前者,安氏回答说她已经荐了一位大夫同去了,后者被安氏回绝了。
凤婵音更加觉得事情有异了,荆三就是一个大闲人,有什么不能派他去的?周嬷嬷是为她请的教养嬷嬷,她派自己的护卫去护送,不是更能昭示关怀、拉近关系吗?
母亲为什么要拒绝?
凤婵音回想起三日前初见时,周嬷嬷那个奇怪的眼神,直觉周嬷嬷的离开没有那么简单。
她与周嬷嬷只见了一面,但仅这一面,她几乎就可以肯定,周嬷嬷是个奇怪的人,而且周嬷嬷还刻意将这种奇怪展现在了她面前。
周嬷嬷在引她主动找上门,凤婵音当时就猜想,或许周嬷嬷知道些关于她身世的事情,这个预感很莫名其妙,就像之前在鹿灵山时,她预感到刺杀的事情或许与安惠贵妃有关一样莫名其妙。
是一种毫无根据,却又非常强烈的直觉。
在这种强烈的直觉之下,凤婵音其实想过去试探试探周嬷嬷的,可是周嬷嬷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凤婵音不了解她,更不敢信任她,所以,尽管有所怀疑,但她还是没有急着去接触周嬷嬷。
在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还是想靠自己的力量、靠自己信任的人去揭开身世的谜底,而不是依靠一个来历不明的、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外人。
她的这种想法,之前是很坚定的,可现在周嬷嬷离开了,或者说,是失踪了,凤婵音反倒有些纠结了。
她可以暂时不去接触周嬷嬷,但却不能任由周嬷嬷就这样消失,她得想办法找到周嬷嬷的下落才行。
倘若周嬷嬷真的是失踪了,而不是回家了,那么,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把周嬷嬷控制起来的人,府里只有一个——她的父亲右相大人。
凤婵音虽然急于找出周嬷嬷的下落,但她在府里势单力薄,根本无从找起,她只能继续采用最笨的办法——依旧去正院趴屋顶,听墙角。
这下好了,她觉得她的这一举动也算是一举两得了,既可以探听关于她身世的消息,又可以探听周嬷嬷的下落!
总之,盯着正院,总没错!
不需要五天,仅在周嬷嬷失踪的第三天晚上,凤婵音就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事情。
凤丞相和安氏终于聊起了有关周嬷嬷的话题。
那时已经是戌时正,凤婵音已经在屋顶上坐了半个多时辰,都快呆坐成蘑菇了。
迟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有些无聊,无聊到正一颗一颗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她本以为这次也是要无功而返了,谁知在数到第四百零七颗星星的时候,底下却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凤婵音赶紧停止数星星,俯低身子,把耳朵靠在瓦片空隙上偷听。
“荆风今天又去审了一次,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再过几日,若她还是不肯招,我就打算用刑了。”
这是她父亲的声音。
接着,凤婵音又听到了母亲有些迟疑的声音:“那会不会……跟她没有关系?是府中的下人多嘴说了什么。”
“不会。”凤丞相笃定道,“府中留下的老人,都是筛查过几轮的,知情的人,早就全部送走了。剩下的人,就算听过一些捕风捉影的话,也不敢把这样没准的事儿,拿出来说嘴。”
“府里早就下过禁令,不许提起那三个字,只要还想要脖子上那颗脑袋的,就不会多嘴多舌,胡言乱语。”
他猜测道,“我倒怀疑,是不是在侯府的那两日,其他几房的人不小心说漏了什么?”
“我那几个弟媳,嘴都一个比一个碎,偏偏又不能拿管束下人的方式去管住她们的嘴,怕是我们口头上的警告,她们并没有听进心里去。”
他们说得有些含糊,话语中没点出一个具体的名字,凤婵音一会儿觉得,他们就是在说自己,一会儿又觉得或许不是。
但屋中接下来的话,立刻就解开了她的犹疑,只听凤丞相问安氏道:“婵音这几日怎么样?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又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她有没有问起过周嬷嬷?”
凤婵音听到自己的名字,以及“周嬷嬷”三个字,立刻精神一振,知道正戏来了!
终于让她等到这一刻了,凤婵音心中激动不已,不得不感叹自己真是聪明绝顶!
守株待兔这一招,听起来笨拙了些,但只要用对了地方,还是很有用的!
她怀着激动的心情,继续往下听,只听安氏道:“没有,一切如常,也没再提过长相的事情。”
凤丞相道:“那就好,如果周嬷嬷那里也问不出什么,就说明是我们白担心一场,婵音那日的话只是无心之言,这是最好的结果。”
果然是他们控制了周嬷嬷!
凤婵音心想。
而且,还是因着她试探母亲的那番话促使他们把周嬷嬷抓了起来。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正听到周嬷嬷确为父母所抓时,凤婵音心中还是震惊不已,她前些日子故意在安氏面前说出“长得像不像”的那些话,本意的确是想看看父母的后续反应。
只要他们有所动作,她就能顺藤摸瓜,查出真相。
在她的想象中,他们会做出的反应,或许是旁敲侧击地试探她到底知道些什么,或许是直接来问她为何要说那样一番话,也或许,他们会暗暗地去查问凤家的知情者,看是谁漏了口风。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凤丞相和安氏的反应,不是来找她,不是去查问凤家人,而是把周嬷嬷给抓了起来。
这可太出乎她的预料了。
虽然结果和预计的有些出入,但她打草惊蛇、守株待兔的计策总归是起到了效用,凤婵音得意地笑了一笑,等下面没声儿了,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要换一个对象去盯梢了——那个会去审讯周嬷嬷的荆风。
荆风这个人,凤婵音认识,他是丞相府的幕僚,很得她父亲的器重。
而且,他是荆三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这两兄弟,一文一武,一个给凤家做了幕僚,一个给凤家做了护卫。
凤婵音不知道荆风什么时候会去审问周嬷嬷,她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地盯着他的行踪,更不可能派自己的护卫、荆风的弟弟荆三去盯梢。
府里无人可用,她只能寻找外援了。
凤婵音离开正院之后,没回长音阁,而是飞出丞相府,去了城东的医馆宝之堂,然后在医馆屋檐下的第三个灯笼里,放了一块木牌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写了五个大字:急,速来,带人。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就回去睡觉了。
打草惊蛇、守株待兔的计策都用过了,也生效了,接下来,就该上连环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