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在凤远跪下时,就带着凤卓谭和余下的丫鬟婆子们退了出去,她可不敢站在老夫人身旁,受当朝宰相的跪拜。
此刻,屋里就只剩了老夫人、凤远和凤婵音三人。
老夫人见儿子一味袒护凤婵音的样子,心里就更加来气,骂道:“你是朝廷宰辅,连皇帝都要看你三分颜面,我哪敢打罚你啊?我也不敢受你的跪!”
凤远一听,立刻称谢道:“谢母亲宽恩。”
说着就利索地起了身,顺便把凤婵音也拉了起来。
老夫人差点没被他气厥过去,抓起手边的杯子,就朝他掷了过来。
凤婵音敏捷地拉了拉父亲,就带着他躲过了迎面飞来的茶杯。
老夫人抚着胸口,一副要被气死过去的模样,喘着粗气道:“滚,你们都给我滚!我这里庙小,装不得你们两尊大佛,往后都不必再来了。”
凤婵音父女俩当然不能就这么走了,两人急忙上前,一个倒茶,一个捶肩,又是认错,又是请罪,安抚老夫人不要动怒。
老夫人不喝凤婵音的茶,也不要儿子捶肩,恨声道:“你们的孝敬,我消受不起!”
凤远服软道:“母亲消消气,有话我们好好说就是了。您说,这事您想怎么处理,儿子就怎么处理,绝不会偏帮偏信。”
老夫人道:“好,这是你说的。”
“你的宝贝女儿,我也不敢罚,也不敢管,由得你自己管教去。”
“只是那几个不知尊卑的奴才,必须严惩。”
“我也不要他们的命,每人领三十板子打发出去,这事就算了结了。”
“不行,我不同意!”凤婵音抗议道,“护卫们有什么错?他们不过是在听命行事。”
“祖母心里有气,罚我就是了,何必牵累几个无辜的下人?”
老夫人不与她对话,只盯着凤远道:“你怎么说?”
凤远避重就轻道:“护卫们也不算动手,不过是和谭哥儿身边的小厮们拉扯了一下,要说错,那两方都有过错。”
“这就是你说的处理办法?”老夫人怒道,“你还说你不会偏帮偏信,你现在不是在偏帮是什么?”
“你们丞相府的人尊贵,这个也不能打,那个也不能罚,那你们还杵在我这里做什么?想早日把我气死是不是?”
凤婵音看着她精神矍铄的样子,觉得她这话说得很是牵强。
凤远想维护凤婵音,但也不想把老夫人气出个好歹来,故此不愿再继续争论谁对谁错的问题,他转头对凤婵音道:“你先出去,我和你祖母说。”
凤婵音一点没犹豫,转身麻溜地走了。
等看不见女儿的身影了,凤远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母亲这是何苦?我们不是说好了,婵音回来之后,不为难她的吗?”
凤老夫人不承认自己做过这样的承诺,也不觉得自己在为难凤婵音,分明就是凤婵音一直在忤逆她,她不可思议道:“你那一对招子,是瞎了不成?你看不见吗?到底是谁在为难谁?”
不等凤远回答,她又指天骂道,“老天爷不开眼啊!她那个娘在世的时候,我要受她娘/的气,如今她娘不在了,我还要受她一个小丫头的气!”
“都是已经过去了的陈年往事。”凤远叹道,“母亲又说这些做什么?”
“我怎么不能说?”老夫人激动道,“我连说都不能说了?”
“我生的儿子,全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我一个做婆婆的,没享过儿媳的福,尽受了儿媳的气,我连说一说都不行了?”
凤远立即安抚道:“能说,能说,您想说什么,就尽情地说吧,儿子都听着。”
老夫人这才有些气顺了,开始絮絮叨叨地细数自己的不容易:“你小时候,多听话啊,多聪明啊!你是我最看好的儿子,我等着你,替凤家挣一份更好的前程回来。”
“可你转头,就跑去给公主做了驸马,当着一个有名无实小侍郎,把自己的前程全给抛掉了。”
“你贪图安逸,不知上进,我也认了,你娶个祖宗似的长公主回来供着,日日来气我,我也认了。”
“可后来怎么着?你和你大哥,几年都无所出,又一个个的宁死不肯纳妾,为着你们子嗣的事情,我是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
“你们呢?你们全没一个体谅我的。”
果然还是为了这事,凤远替自己辩解道:“您也说了,我娶的是祖宗似的公主殿下,纳不纳妾的,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啊,害您睡不着觉的,可不是我,只大哥一个。”
“您说我贪图安逸、不知上进,我也不认同啊,我现在都是宰辅了,还要怎么上进?”
“你别打岔!”老夫人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出了那场祸事,你还不就守着她一个人,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了?”
这句话翻起了凤远深埋于心底的一些记忆,也让他回想起了一个久久不能忘怀的人,他心里五味杂陈,神思动荡,可斯人已逝,再多的心绪与感怀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母亲。”他怅然道,“都是过去的人和事了,就不要再提了。”
……
惹了老夫人发火,凤婵音只当今日是回不了丞相府,又要耽搁一日了,谁知不过半个时辰,凤丞相就出来跟她们说可以回家了。
凤婵音也不去问他是怎么哄好老夫人的,欢欢喜喜地挽着安氏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凤远一路把她们送到大门外,等看着她们的车驾启程了,才动身去内阁当值。
凤婵音掀开车帘,看着站在侯府门口目送她们离去的父亲,心中默想:你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刺客背后的主使者呢?
回到家之后,安氏严肃地批评了凤婵音冲动的行为,问道:“你不是说,你只是把谭哥儿抓起来,送到你大伯那里去讨个公道吗?”
“怎么又打起人来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你是生怕老夫人抓不到你的把柄,不能罚你是吧?”
“若不是你父亲及时赶到,看你的膝盖还保不保得住?”
凤婵音赖在安氏身上,娇声道:“我知道,有母亲和父亲在,老夫人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看,我这不是一点事没有吗?”
安氏推开她:“别给我戴高帽,我可救不了你,全是你父亲的功绩。”
“以后你再惹事,也别指望我,我在老夫人面前,也就是个透明人。”
凤婵音重新挨过去,笑嘻嘻地道:“我知道,父亲能那么快赶去救我,都是母亲的功劳,没有你,我肯定还要再跪上一刻半刻的。”
她笃定道,“你是不是没去换衣服,一转身就去通知父亲了?”
“母亲最好了,你是我最坚强的后盾,最可靠的盟友。”
安氏戳了戳她额头,否认道:“别胡说啊,我可不是你的帮凶。”
凤婵音道:“怎么能叫帮凶?我们是正义的一方,最多算是亲密的伙伴。”
安氏作势警告道:“什么正义不正义?我们是正义的一方,那谁是邪恶的?”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凤婵音就知道,安氏不是真的在怪罪她,她赖在安氏身上又撒了好一会儿的娇,才说起正事道:“不是说周嬷嬷已经到了吗?我是不是该去拜见拜见?”
凤卓诩在侯府说的话,并不全是胡编乱造的,安氏寻来的教养嬷嬷,昨日是真的到了府上。
听凤婵音主动提起了,安氏也就不再耽搁,带着她亲自去客院拜见了周嬷嬷,把礼数做得周周全全的。
周嬷嬷今年刚好五十五岁,是位精神矍铄的老妇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凤婵音总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想着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凤婵音没有急着去探究这位明显有故事的嬷嬷。
商量好了每日学规矩的时间,她与安氏就起身告辞了,安氏要去处理家务,凤婵音也要去学琴。
待学完了琴,她还要去演武场学学骑射,应个景,做做样子,今后若是一不小心露出个一招半招的功夫,也好有个糊弄得过去的解释。
凤婵音的琴课是跟着两个妹妹一起的,凤婵韵的琴艺已经学得很好了,加之她如今正在备嫁,自是不再上这些课程,但她倒是也会偶尔过来一两次,与妹妹们说说话。
三个正经学生中,凤婵音的年龄最大,进度最落后,是个崭新崭新的新学子。
她只在小时候学过简单的指法和琴谱,去了明月观之后就再没碰过琴了,十几年过去,当初学得那点东西也早就还给了先生,如今要重新捡起来,和从头新学也没什么差别。
故此,课堂上,连九岁的凤婵蔻都能完整地弹几首曲子了,她却还在一点一点地学基础指法。好在她脸皮不算太薄,对这样的落差,适应良好。
她相信,以她聪明的头脑,敏捷的手指,学有所成,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三姑娘凤婵筝听着右边传来的噪声,无奈地停下了手,转头对凤婵蔻悄悄道:“我们以后,都要和二姐姐一起学琴吗?我脑仁疼,都弹不下去了。”
凤婵蔻轻轻嘘了一声,提醒道:“你忘了她是怎么打凤卓谭的了?你也想挨树枝条了?”
“那还是在侯府,谭哥儿有祖母撑腰,她都敢当着大伯母的面儿,说打就打。你还敢出言嫌弃她,你的背后可没有祖母给你撑腰,掂量掂量你那细皮嫩肉能挨她几下,再开口吧。”
凤婵筝被她说得心里一塞。
听了个全程的凤婵音:“……”她不是暴力狂,不是见人就打的。
凤婵韵今日也在,正好听到了凤婵筝的话,她嘁声道:“是你自己心不静,怪旁人做什么?”
“你们当初刚学琴的时候,弹得比这还难听!我不也忍下来了?”
凤婵筝撇嘴道:“可你当时可不是静悄悄地忍下来的,你不也嫌弃我们?还骂我们蠢。”
凤婵蔻也附和着凤婵筝,讨伐凤婵韵道:“还不止,你还去母亲面前告状,说不要跟我们一起学琴,要母亲单请一个先生来教我们。你当初说的话,可伤人了。”
凤婵韵不承认,装傻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凤婵筝哼道:“都是妹妹,为什么你对二姐姐就如此包容?对我们就不行?”
凤婵韵理所当然道:“谁叫你们出生得迟,跟我玩不到一起?”
“之前家中没有同龄的姐妹,我只能跟你们两个小屁孩玩,如今二妹妹回来了,我终于能玩些大人的玩意儿了,我不对二妹妹好点,谁陪我玩儿?”
凤婵筝和凤婵蔻同声同气道:“我们还不爱跟你玩儿呢!”
凤婵音听着她们三人充满孩子气的斗嘴,心里觉得好笑极了,真是幼稚,且又,无忧无虑。
倏地,她突然想到什么,仔仔细细地瞅了瞅姐姐和两个妹妹的面容,这一看她才发现,在她们的身上,几乎都能看到其生母的影子,凤婵韵的脸型和鼻子随了韩姨娘,凤婵筝的眼睛随了冯姨娘,凤婵蔻更是有五六分像李姨娘。
她回想了一下,想起来凤卓诩和凤卓诜也是多多少少有几分像母亲的,唯独她,除了五六分像父亲,没有一处是像母亲的。
这一点差别,若是平时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子女也不是都长得像父母的,可一旦心里先存了疑惑再去看时,就会觉得处处都是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