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道子与易清二人走得飞快,却也突然,好在是易清寻摸来的蛇不少,待她将蛇皮剥下来,连带着蛇鳞一道丢入锅中,灶下磷火蓦然转炽,连带着整个后院的温度也随之渐渐上升,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来,一时半会儿竟是蒸腾成了潮湿白雾,久久凝聚不散。
这边灶上煮着,忘殊却又拿了一个小鼎置于身旁,银刀熠熠,却是生生将剥了皮的蛇肉自细密的蛇骨上剔下,最后捣做肉泥。
连带着那些个蛇骨,也被她拿了青金质地的盒子装了,一道塞入转成炽色的火焰之中,慢慢煅烧。
不多时,后院之中便萦绕起了一股子异香,摄人心魂,缭于鼻尖,挥之不去。
撑着牛皮伞的尸鬼眼底渐渐泛起红丝,那被消融了层皮的尸鬼却是齿骨咯咯作响,捏在另一尸鬼手上竟是再不觉疼痛。
被捣碎的蛇肉泥中混了醉月莲与槐树皮,细细碾磨过两道,滴入忘殊葫芦中的水三滴,而后缓缓消融腐蚀,最后留下的便只剩一碗泛着些许银光的清水——清澈见底。
忘殊道:“你来。”
这后院如今唯有三人,其一是忘殊,剩下的便是那对尸鬼,忘殊所说,自然不是那一身血肉模、腹中有孕的妇人。
“我这里,有蚀骨**药一剂,需晾上半个时辰,撒入霏蛇骨粉方才合用,”忘殊将手中陶碗递到那伸着青黑指甲的手中,“这药蚀骨**,世间难有能容之物,是以要你看着,若这碗底腐蚀殆尽,你便再拿一陶碗接着,直到这灶下炽火熄灭,温度降下来,你便将霏蛇骨粉倒进去给我,可明白?”
尸鬼捧去了那碗药,端稳了之后,便直接又拿了个陶碗在底下接着。
也不知忘殊葫芦里的水到底是什么水,一滴可溶凶兽胃液,褪尸鬼之皮,而三滴置入陶碗之中,前后不过十息,这碗底便漏了。
见尸鬼应对妥帖,忘殊便不再去管,她自顾自将灶上大锅盖子掀开,取了一对长筷,将锅中熬煮出来犹如浆糊之物一把挑起。
随着她的动作,锅中之物却是弹绵不断,拉丝千万。
忘殊吹了口气,指尖银光划过,断了丝连,随之用银刀细细片出一层层稻米大小的薄片,每每片开一片,那被片下来的一层便被云雾托着,悄无声息地挪开。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忘殊将这一团东西片完,那厢便有尸鬼捧了放了霏蛇骨粉的药碗过来:“巫,时辰到了。”
“到了啊……”忘殊叹了一声,接过药碗,却是提了一支画笔,待蘸过了浓稠的朱砂,再浸入药碗之中,最后落笔却是落在了那浮在半空中、片好了厚薄的画布上。
她提笔作画,勾勒幅划,最后挑了怀孕尸鬼血肉模糊的脸来看,眼神摩挲过她面上分布的皮肉骨相,半晌,她轻笑一声:“怪不得,倒是一个美人胚子。”
“既然是个美人胚子,那我便赠你一道锦上添花好了,”忘殊将那熬煮出来又经她片制描绘而成的画布贴在了尸鬼头上,“我那碗药,名蚀骨**,乃实际上的蚀骨**,虽有描补,但却减缓不了多少……此般疼痛,深入神魂,你可得忍着,莫要乱动。”
画布渐渐下落,贴合于尸鬼身上,竟是成了一张人皮。
“若是一着不慎,覆盖错了地方,那便是要挖皮剜肉来修补的……”
随着忘殊的动作,那落在尸鬼身上的一层薄皮竟是与尸鬼身上的那层紫红色薄膜逐渐黏连到了一起,慢慢服帖在一处,犹如原生皮一般自然。
人体自上而下,头皮、颈窝、前胸后腰、膝窝脚趾,忘殊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方才将这张人皮处理妥帖,而先前那血肉模糊的一团,此时已经再看不出分毫。
只是,这人这会儿空有人形,却无五官七窍。
忘殊抬手,笔尖自先前调好的清水中涮过,蘸足了水于五官七窍之处,为她开了眉眼口鼻。
“取朱砂做色,点绛唇;取青金点黛,描远山;择三分春色,描颊上一点芳菲……只等你续了长发,挽了半臂,着了纱衣,便该是一代佳人,邻水而立。”
忘殊将几乎被腐蚀殆尽的秃笔随手一丢:“行了,就到这了,睁眼看看。”
跪坐于地的妇人眼睫颤了颤,轻轻睁眼,入眼便见自己指背皮肉光滑,细腻纤长,仿佛与活人之时无异。
一时间,不仅是妇人神色欣喜,便连一旁四肢浮肿的尸鬼也跟着目露艳羡。
“你肚腹之中的婴孩无恙,不过死人孕子,这孩子生来便该是尸鬼之身,无多少活人气息……若一辈子不出槐城,到底还能伴在你夫妻二人左右,是个修生死之道的苗子,可若是出了槐城,他便是这天下第一等的……替傀,生来,便容易被厉鬼寄身。”
四肢浮肿的尸鬼朝忘殊一拜:“小人知晓,多谢大巫援手相助。”
“不必,”忘殊道,“你既拿了魔神骨珠相求,此番如何,都该是我该做的。”
“走罢……走之前,把我这后院收拾干净。”
忘殊一走,后院停滞了半晌的雨水,再次噼里啪啦的落下,然而这一次随着潮湿水雾蔓延开的,却不再是腥腐臭气,而是一股萦绕不去的异香。
忘殊坐于廊下,把玩着手中那枚魔骨,思绪却不知到底飘去了哪里:“呵,伯赵氏……不管是真是假,但被人打到门前……总该出来见一面罢?”
雨水之中,有人踩着水啪嗒啪嗒的跑近了。
忘殊倚在廊下,身旁矮桌上正煮着茶,兀自捏着魔骨出神的时候,便听见了这动静。
抬眼望去,便见孟女怀中抱着一条大鱼欢欢喜喜跑进来,身后不远处,还有句龙拖着两条半人高的大鱼朝院门而来。
“姐姐姐姐,”是孟女欢洒的声音,“少族长说,要你给我画些好看的纹样来,他给我打磨成漆器首饰,学着以前颜华古国之人那般,戴在额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