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真的不会出什么危险?下那么大的雨,天色黑得看不清五指,车子行太快会不会撞在树上。”
许沁妍已经喃喃了一下午。
目光盯着玄关,忧心忡忡叹气,要不是许牧之拉着她回到客厅,非得在大门外侯着淋湿不可。
顷刻间,雷声大作。
八月的雨似瓢泼,似翻腾的江海,狂风裹挟着冰凉的雨弹砸落。
许沁妍神思涣散,全凭意念支撑。
一双玉臂撑在桌上,勉力支着身体离开椅子,光滑乌黑的长发随即落了满背。
站在空旷大厅中,单薄纤弱。
脸色在璀璨明亮的吊灯下,显得莹白清透,缺乏血色。顾盼叫道:“顾嫂,顾嫂,少爷到了吗?”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抬手扶住她的双肩,向自己胸前靠拢,以此作为女人恍惚摇晃的身形的依靠。
他低下头,目光含情脉脉,脸庞清俊,嘴角略扬,隐隐透出一丝如妖似魔的邪气。
许牧之强硬扳过她的身体,捧起她的脸,叹了口气:“刚才顾嫂被叫去招待客人了,你忘了?”
许沁妍滚烫的额头贴在他胸膛,烧的很严重,偏偏她坚持不肯休息:“你说,他会不会出事?现在还不回来?”
许牧之颇为自信地挑眉,以一种郑重其事打包票的口吻说道:“宋仪亭当然不会有事,你放心,我赌上我的性命……”
“许牧之,我不允许你插手!”
许沁妍突如其来大声道,后半句在她掩面压抑的哭声中压低了声音:“你们哪一个我都不能失去,听到没有?”
许牧之也算是她一手抚养带大,记得小时候,自己在游乐场耍赖皮要她抱才肯走,也没发现原来沁姨那么单薄,身姿纤弱,让人无限怜爱。
她保养不错,看上去仍然像个刚出校园的学生。
岁月掠夺去她面容中青春稚气,又还给一分平稳端庄,一个当母亲的人说哭就哭的毛病,饶是十多年了仍然一点没变。
垂下脑袋,晶莹的眼泪蓄在眸底,像星星落在海里,波光闪烁。
许牧之不擅长哄女人,连看见同龄女孩子哭了都恨不得退避三舍。
他也只得柔声开解:“除了宋仪亭喝咖啡不加糖的怪癖,谁还能让他吃苦……说起来,似乎还真面临着十分棘手的问题。”
许牧之戏谑取笑,紧接着,故作沉重,话里留白。
一波三折的精彩台词,操控许沁妍心脏七上八下,黛眉颦蹙。
许沁妍止住了哭腔,腹中的疑问呼之欲出,轻声道:“什么棘手的问题?”
她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
许牧之修长的手指点了一下她脑门:“还能有什么,自然是围堵他的狂蜂浪蝶咯。”
那双潋滟的眸子里掠起三分谑意。
许沁妍下眼睑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美丽柔弱,嗔怒怨怼,蓦地松开抓得他衣衫紧皱的手掌,出了一手湿津津的汗,美眸瞪向许牧之。
“你的小孩子心性,也不知何时长大。”
许牧之眉毛极为秀气,略微上扬,这一挑,意气风发。
“你想,追求他的人遍地都是,就没有一个胆大妄为的歹徒,趁月黑风高,对他劫财劫色?”
许沁妍一脸气愤的模样,两边脸颊微微鼓起,娇媚可爱,忍不住叫某人袭来一坏手飞快捏了下软肉。
许沁妍习惯了他没大没小的性子,扬手往他手背上拍去,啪的一声。
作恶的手逃离极快,她一巴掌打在自个脸上。
“哈哈。”
许牧之恶作剧得逞,神采飞扬的眸子眨着,笑得一脸欠揍。
许沁妍只觉生气中带着好笑,也明白这小子是故意的。
“我想,那肯定少不了你的助力。”
一道深切悠扬无异长箫的声音,穿掠三月江岸上依袅杨柳间。
融着暮冬积雪渐消的凉薄寒意,拂在面上一片舒朗清寒。
正如天上仙乐,丝丝飘入耳中。
下一刻,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宋家的少爷宋仪亭。
黑衣保镖迅速收起湿漉漉的雨伞,恭敬地在一旁侍立。宋仪亭面色平静如水,从容不迫地换鞋步入屋内。
一辆黑色轿车稳当停在宋家别墅的庭院。
两盏车灯时隐时现,在浓墨似的漆黑夜晚中,莹莹恰似两盏昏黄鬼眼。
狂风暴雨仿佛撕裂了整片天幕,雨声比瀑布更为汹涌,伴随着电闪雷鸣,掩盖了车辆驶入大院的声响。
就在宋仪亭出现在玄关之时,许沁妍并未立即察觉,而是沉浸在许牧之的胡说八道之中。
她转过身,怔了一下,目光晶莹。
宋仪亭不疾不徐走到她面前,恭敬地问候道:“沁姨,晚上好。”
他眉目生得颇为出色,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身姿如修竹,笔挺颀长,周身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
面向许牧之,微笑致意。
宋仪亭碍于出身,一些言行礼节上,无一不周全。
这小子三番两次在背后编排他,宋仪亭懒得和他计较罢了。
许牧之和宋仪亭截然不同,比容貌,谁也决计不可能比谁逊色。
宋仪亭言行举止间保持着得体优雅,疏离得有如天上的明月,不敢亵渎。
许牧之眼似桃花,眼尾形状收得漂亮,微微上翘着,极为好看。
谁都禁不住在他注视下脸红慌乱。
也就仗着天生一副好皮囊,眼角眉梢风流四溢。
他天**笑,就算当面被抓包说闲话,也丝毫不在那张笑脸上觅到尴尬。
许牧之装作严肃思考的样子,往他身上扫去。
“弄成这幅样子,莫非我猜中了?”
宋仪亭发丝半湿不干,衣衫也是淋湿过,远比不上平日里维持的镇静。
他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许沁妍惊讶地掩了掩嘴,关切中有一丝疑惑,道:“仪亭,你淋雨了?要不先回房换上衣服,吹暖身子,以免着凉。”
“身上淋了点雨,倒没什么大碍。”
宋仪亭脸上的神情和说话语气,都十分平淡。
他盯了眼手表,想必此时赶回来还不算晚,望一眼楼上书房方位:“我还要见见父亲,换了衣服就去,不多打扰您。”
“你爸爸在见一位姓沈的客人,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许沁妍秀眉颦蹙,脸上忧愁淡淡的,若轻云之蔽月。“我和你一起去,好吗?”
许牧之十分确切相信,这个提议,宋仪亭肯定会断然回绝。
他虽然看上去和谁都好商量,自以为可以上前攀谈深交。
实际,就像飞在天上的风筝,你以为攥着线掌控了一切。
但风筝忽远忽近,随时挣脱。
宋仪亭是罩在一层玻璃里的绅士,疏离且彬彬有礼:“他只叫我一个人上去。”
说着,便不再理会许沁妍,径直绕过她步上楼梯。
许牧之把许沁妍的踌躇都看在眼里。
他笑容中收敛了玩世不恭,正经声色:“这么晚了,让宋叔叔专门接待的人,究竟什么来历?”
宋仪亭刚才的反应,显然也事先不知情。
许牧之沉吟了下:“叔叔想找人贴身保护仪亭,眼前不就有个绝佳选择吗?”
他虽然疑惑,又唇角微微一勾,露出自信满满的神情。
许沁妍犹豫的表情,似乎有很多话欲言又止。垂下浓密的眼睫,落寞之情一闪而逝。
“我知道你不愿意留下,就当陪我,好吗?”
她的眼神,那样温柔且坚定,既是脆弱的,又是顽强的。
靳叔叔在自己面前形容沁姨:
一枝开放在春日将尽的梨花。
美丽、洁白,脆弱、柔韧,在肃杀的风中摇晃,努力地绽开。
她并不感到幸福。
那么留下究竟所为何故?
宋仪亭回到房间简单清洗了身上,毛巾搭在颈肩,出了浴室,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
洁白的手执着吹风机,把湿漉漉的短发吹得半干。
顾嫂在叩门:“少爷,请你到书房会客。”
他张开哑掉的嗓子应了一声,听上去显得沉闷,就像匣子里弹奏出的琴音。
还有一抹几不可闻的倦意。过了一会儿,开门出去。
两人在走廊上走着,不疾不徐,不声不语。宋仪亭脸上总是一抹若有所思。
顾嫂洞悉他的秉性,一贯有万千思绪,也轻易不说出口。
宋仪亭在书房门口停下,屈指敲了敲,拉扯到右臂的伤处,传来隐隐的疼痛。
一段玉笛般洁净的指节,停滞在空中。
“请进。”
宋仪亭搭住门把手,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陈设典雅的房间。
一个英俊的中年人坐在宽大书桌前,还是往常修身的西装皮鞋。
把外套脱下搭在椅背,领带也略扯松了些。
五官坚毅,面容沉默,一副处理公事的身居高位者姿态。
长相上,倒是说不出的清隽矜贵,也不失为一个美男子。
宋仪亭和宋弋尘有七八分像,一脉相承的气质。父子俩在仪态上也若有似无的相似。
宋仪亭收敛声色,恭敬地叫一句“父亲”。
宋弋尘整体的姿态随意又放松,淡然处之,朗目疏眉,察觉不到些微变化。
他身形微正,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桌上,看来刚刚还在与人攀谈。
宋仪亭顺着手势方向瞥去,在天花板吊灯灯光照不到的一半阴影里。
歪倒在客人沙发上的男人,肩削身长。
戴一顶绅士呢帽,五官笼罩在灰暗中,呈现雾蒙蒙的晦涩,依旧难掩秀气。
一双狭长的眼似笑非笑,挑唇相视。
宋仪亭点头致意,想来瞧着眼生,决不是父亲生意往来的合作伙伴。
宋弋尘掌中光滑细腻的茶杯,端在手上,一口未饮,平淡地开了口:“仪亭,和沁姨问安了么?”
他关心的只有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
除了手上那杯茶蒸腾的水汽,他整个人显得纹丝不乱,包括头发、穿着和表情。
宋仪亭不咸不淡地回应。
宋弋尘问了一个问题,抿了一口龙井,不再言语。
“宋公子果然仪表不凡,大有先生之风,家门蔚然,实为幸事。”那客人把面子话说得漂亮。
宋仪亭听惯了阿谀奉承,只笑笑不当回事。
宋弋尘放下茶盏,掀了一下眼皮,倚在靠椅上,双手交叉:“我放心把他的安危交给你们,已不必多言。”
“收钱办事,沈某自当竭心竭力。”
风衣人脸上挂着微笑,饶有兴致地把目光落在一侧。
“见宋公子的神情,好似不太信任鄙人。”
宋仪亭轻呼了口气,把双手闲散插进兜里。这是他最舒适的状态。
即使是在父亲跟前,某些细节自然也不必严格恪守。
“爸,您也听信那个传言?”他唇角轻轻一扯,心底的滋味,竟也说不明白。
“假使是真的,有人意图杀我,又如何避免。”
谣言逐渐愈演愈烈,必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一张扭曲的脸孔,溢出怨毒的眼,仍旧历历在目,这是十天前的事情。
宋仪亭低头思考的瞬间,晃了下神。
风衣人眉眼带笑:“如此,对我们皆大欢喜,不是吗?”
话里之音,即便是一出荒诞闹剧,他收了钱怎么也不亏。
宋仪亭瞥一眼父亲,了然他不会收回打算,目光侧向风衣人:“沈先生,我不喜欢陌生人插手我生活。”
“既然如此,我们就把服务定位为影子,怎么样?”
“影子?”
“既不会妨碍你的眼睛,也像影子无刻不在。”
“觅棠,记下了吗?”风衣人转身向某人道。
直到此时,宋仪亭才发现房间里第四个人的存在。无声无息,形如影魅。
窗口的月亮在洗净的雨夜变得洁白,寂寞的风吹远了声声寒鸦。
她站在一片隐约寥廓的月光中,缥缈如身处梦境,目光莹润,凉得彻骨。
这是一见就忘不掉的眼神,一双远比雪原冰山还无情的黑瞳。
飘动着绸缎似的长发,随风吹拂,长身玉立。
一抹圣洁的月光照着她的身姿,逶迤而来。
宋仪亭迎上一双清冷寂静的漂亮眸子,她薄唇微启,冰冰冷冷道:“沈觅棠,我的名字。”
他没应声,两个人的呼吸变得绵长、纠缠,慢慢变得寂静。
良久之后,宋仪亭向众人辞别。
他彬彬有礼地后退几步,握住铜质门把手,向宋弋尘点一点下巴,眸光清浅幽暗。道:“父亲,您早点休息。”
“哗啦——”
许沁妍把冲洗干净的生姜滤干。
她挂在身上的围裙,衬出贤惠的气质,挽起双袖,下厨的架势倒挺足。
长发乌黑柔顺,随意拢成麻花辫,落在左侧肩上。
亮堂的灯光下,衬得泛着晕红的脸颊秀美无比。
一旁的许牧之抱臂观望,靠在厨台边,紧盯着十根纤细如葱的手指,忙乱地切片,在案板上摆开。
他的眼神充满关怀,宛如在看一个笨蛋,说道:“你亲自动手,和别人来有什么不一样?”
许沁妍浅皱眉头,咳得颊上微红,柔弱无限:“我当然知道,只是、只是不放心。”
许牧之默想片刻,语气逐渐开始奇怪:“能有什么不放心,你熬的姜汤那么难喝。”
“……”
许沁妍瞪了他一眼,
他似乎感受不到一丁点不自在,郑重其事地道:“我的意思是,专业的事应该交给专业的人。”
“用心熬制出的姜汤,能一样吗?”
她天真可爱的想法时而让许牧之莞尔一笑。
“也是,”许牧之脸上的笑容依然如四月天和煦,“很少有人能用心把一件事搞砸掉。”
“你吐槽我的姜汤不好喝,是真的?”
许沁妍眼神里有点没自信了。
许牧之抚摸着下巴,一本正经点评:“和刷锅水一个味道。”
许沁妍逐渐停下手上的工作。
“说实话,甚至略逊一筹。”
终于把许沁妍气得要打人了。
她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许—牧—之——”
“呜呜,小时候我还天天给你熬姜汤。”
“因为我免疫力强,否则就凭你多年‘下毒’,早变成傻子了。”许牧之寥寥数语把她气得崩溃大哭。
两人在一起的地方,不是欢乐就是闹腾。听到声响,顾嫂走进厨房。
长相俊秀,身材高挺的少年捧着腹部,弯下腰,咧开嘴,因为憋笑脖颈通红。而许沁妍独自抹去眼角委屈的泪珠。
想也知道,许牧之又把夫人惹哭了。
看到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
顾嫂余光扫过桌台上的生姜片、手工红糖,督向炉灶上,锅中烧沸的热水抗议着,吭哧吭哧,试图掀翻玻璃盖。
她顷刻了然,甚是无奈:“夫人,还是让我来吧。”
许牧之拉过许沁妍站在一块儿,美其名曰观摩学习。
顾嫂立即上手,万事有条不紊,连切姜丝也富有节奏。
让许沁妍看得两眼怔怔,无措地拧了下围裙。
半炷香不到,一碗姜汤盛毕,热气腾腾。
许牧之时刻留意她失了色彩的容颜,宛然一笑:“都亲身示范了,你难道还不会?”
她愣愣的:“啊?”
“说不定他就自己康复了。”
许牧之望向那道忙碌的身影,小心又谨慎,掐着倒计时,精细到一分一秒也不敢出现纰漏。
数到三分钟要放姜丝,放入配料,接着煮沸,慢火炖几分钟,眼睛一刻不曾离开过,十分慎重。
许牧之盯了一会儿,又收回视线。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客人,你没看清么?”
顾嫂在脑海里仔细搜索,缓慢地摆了一下头:“我的职务仅是收拾茶盏,没正眼瞧过。”回忆起来:“听语气,这位沈先生似乎挺和气的,但少爷好像不大高兴。”
“还听到他说,‘您做决定的事情,派人告诉我就好’。”
许牧之抱起手臂,看上去漫不经心,事实上,内心同样毫不在意:“也许他并不希望被管束,就像笼子里的鸟,被保护也折断双翼。”
“他、也是出于考虑他的安危。”许沁妍听到这里,长叹一口气。
许牧之抬起眼。她眉间的郁结之色更深了几分。
“我清楚,他们总是不愿意交流,是因为……”说话声音越来越悲凉。
许牧之岔开了话题:“啊,差点忘了。”跨步走过去,伸手触碰台上瓷碗温度,晾凉正适宜,飘逸的香气充盈室内。
这是十分钟前盛出的那一碗。
他端起来,轻吹口气,把整碗姜汤灌进许沁妍肚子里:“怎么能浪费顾嫂心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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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