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逾城的冬日相较北方地区显得不那么难熬,落在皇城道路上的积雪疏疏朗朗,好不容易攒了薄薄一层雪沫子,负责洒扫的宫人便会不留情面的及时将它们请走。
听说上塞的雪季很美,麋鹿在辽阔的平地活动觅食,身后就是成片绵延如黄金璀璨的红杉林,偶见林中山猫、狐狸嬉戏打闹。再放眼望去,不远处便是峰峦叠嶂、壮阔起伏的神秘雪山。
这些景色都是碧月檀儿时在阿椒膝前听说的,每次听后她都对这样的美景又多了几分向往,巴不得立刻化身为一只黄身黑斑的花蝴蝶,不管不顾地飞去见一见这如神话一般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青梧不明白主子为何要答应文贵妃的提议,碧月檀只好胡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搪塞过去。
她已经决定了,三日后接头之事由她出面来做。
伯府不易进,就算找理由进去了也不易作过多逗留。阿椒的身份保密等级高,且行动多有不便,就算去了也是以身涉险。而她就不一样了,背景简单又有才人的头衔做保护,再加上贵妃娘娘相托伯公夫人下帖邀请,名正言顺,怎么看都是现阶段最合适的接头人选。
至于上塞派来的接头人,想必是个心思活络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能否通过伯府的盘查按时出现在无底湖,就看此人的造化了。
有了决断,便要尽快回信让阿椒知晓。神色如常地回到寝殿,碧月檀借口说自己吹了冷风身体不适,需要睡上一觉,让青梧好好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她。一切吩咐到位后才将黄花梨木门吱呀一声紧紧合上。
“嘭”地一声,雕花红木门被猛然从里打开,辛须蓬头垢面的脑袋探了一半出来。
“老梅。”他声音有些沙哑,“帮我打些水来,我要沐浴更衣。”梅晋得令亟亟去烧水准备了。
沐浴时梅晋站在屏风后问:“殿下这是准备去伯府赴宴?”
屏风前传来辛须懒洋洋的声音,“去,好不容易有热闹可以凑,怎能不去?父皇让我在廖远斋克己复礼、束身自修,这几月我也修得差不多了,再修只怕要去燊庐草堂当道士了。”
燊庐草堂是百逾城二十里外的一处道观。因道观之内水木清华又离城最近,还有好几位功力深厚的道长坐镇,因此每日前去草堂出游、问道的人络绎不绝。
这话听着像在自嘲,梅晋却品出其中所饱含的怨怼。只听辛须又道:“况且,这个慎节伯府还有我一位故人,多年不见,我顺便去问候她一声。”
“他?男的女的?”
此话一出,隔着屏风梅晋都能感受到辛须带刺的目光,他就不该多这一句嘴,只好干笑着打圆场,“哦,属下就是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
“随口问问。”辛须仰头靠在木桶边缘,声音是冷的,脸上却无丝毫不悦,“你啊,就是回来后被杜紫杉这个不正经的给带坏了。”
梅晋觉得主子说的有道理,连连点头。随后换了个话题:“就是不知今日那人会不会出现。”
“若暗号成功对上,他没有理由不来。”
七日前辛须特意让梅晋找来慎节伯公府半径五公里内的布局图纸,细细挑选最终才选定了无底湖这个绝佳的接头地点。而后让杜奇晏扮作他的样子带梅晋外出,以此障眼法来引开宅院外盯梢他一举一动的人。而他自己则全副武装的从后院狗洞钻了出去,跑去南市一家老字号盐铺传递了接头消息。
之所以选在伯府设宴这日,一是他收到了慎节伯公府的请帖;二是当日伯府门禁严格,无帖者不得入内,正好可借此甩掉跟踪他的人;三是设宴期间人多眼杂,他短暂的离开,也不会有人注意这个不受父皇重视的皇子的一举一动。
从廖远斋出来没多久,梅晋就在辛须耳边小声提醒:“‘尾巴’跟来了。”
真是阴魂不散。
辛须不甚在意的先去翡鸟阁,让掌柜的帮忙挑了一对时下新兴的耳铛。结账之时一再嘱咐包得好看些,毕竟头一回给异性且还是长辈送礼,他没甚么经验,只能在小细节上多注意些。
买完礼物又去光顾了面吞店的生意,东西上桌时还让梅晋多吃点,“从伯府出来怕是面吞店都收摊了,咱们府里的伙厨做的食物口味都太过清汤寡水,不多吃点晚上有你饿的。”
梅晋疑惑了,“殿下咱们不是去伯府吃席么?”
“吃席能吃得饱?老梅你还是太年轻了。没事,既然我们回来了,往后的宴席只会多不会少,我多带你出去见见世面你就明白了。”
“哦。”
主仆二人吃得实在太香,跟踪他们的人双目如狼似虎,都免不了在暗处默默吞咽口水。
临近饭点,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喧哗、吆喝声不绝于耳。
趁着这些“尾巴”不忍直视地空档,假装还在嗦面的二人撒腿就跑进人群当中,等“尾巴”们反应过来时食摊上哪里还有人,吓得他们赶紧追进人堆里搜寻。好在没用多久便找到了跟踪目标,大家纷纷松了口气。
“殿下,他们又跟上来了。”梅晋借着侧身避人之际用余光往后扫了扫。
辛须轻蔑一笑,“不过是饭后运动,逗逗他们而已,爱跟便跟着罢。等到了伯府,看他们还有没有本事跟进去。”
因研究过布局图纸,辛须对慎节伯府周边的大街小巷都烂熟于心。临近伯府时他特意没走大路,而是选了烧卖铺旁的一条小道拐了进去。
步履愈发急促,像是在甩人,又像是在躲人。
借着转角盲区,他闪身便拉着梅晋藏进角落的茅草堆后头,顺势比了一个不要出声地手势。而后又指了指前方,没一会儿功夫梅晋果真看到一人追到茅草堆前方东张西望。
“封大人?”
依梅晋惊讶到夸张的口型来看,他说的正是这三个字。
封子语跟到此处便跟丢了,以他那半吊子的跟踪技术来看,多半是被人发现了。懊恼之际又忍不住想再往前找找,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差点把他吓个半死。
“封大人。”辛须已从暗处现身,“能在逼仄小巷碰到封大人,看来本宫与大人实乃有缘。”
跟踪他人反被人抓了个正着,这下尴尬了。
只见封子语僵硬回身,抱拳讪讪笑道:“有缘,有缘,确实有缘。”
“封大人这是也想抄近道去慎节伯府赴宴?”
“正是,正是。”
辛须上前一把揽过封子语的肩,“英雄所见略同,本宫与大人顺道,正好一同前往。”
封子语左右各有一人架着,心不安走起路来也浑身不自在。大丈夫讲究敢做敢担,他索性挣脱了束缚,直言道:“是下官错了,不该擅作主张跟踪五殿下,是杀是剐任凭五殿下处置。”
“封大人言重了,你我同路,何来跟踪一说。”辛须说完又把手搭回了封子语的肩上。随后耳语道:“隔墙有耳,咱们边走边说。”
反应了一瞬封子语当即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看来跟踪五皇子的人不止他一个!
那他就放心了。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后头那群“尾巴”了,他们几个人十几只耳朵加起来也无法听清五皇子到底在与封子语聊些甚么。直到跟到伯府门前,因没有请帖无法继续跟下去,这才作罢回去复命。
广纳殿里辛泰斗正在闭目养神,御前侍正不敢轻易打扰,只能垂首退在一旁静静等候。半晌后听到榻上有了动静,这才上前轻声细语地说凌崖阁的人来了,就在殿外等着。
“让他们进来。”
言讫,辛泰斗拿起手边的铜镜,照着镜子将左侧被压乱的发丝慢慢理了回去。待人都站定了,才悠悠地问起近来如何。
为首之人道:“回禀陛下,五殿下自从上塞回来后一直在廖远斋里呆着,直到今日慎节伯府设宴才在贴身扈从的陪伴下出门。因属下等人并无门帖,无法继续跟进去,于是便先来同陛下禀报。”
“今日他出门后有何任何异常?”
“并无异常。”顿了顿为首之人又想起一事,“哦对了,似乎礼部的封侍郎也在跟踪五殿下,他是半道冒出来的,五殿下发现了他并邀他同路。”
封子语?辛泰斗记起来了,万景二十一年此人是他钦点的登科状元,人嘛是有些滑头,却是个实干派。
“他们说了什么?”
“是属下们无能,五殿下与封侍郎说话实在太过于小声... ...”凌崖阁的几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我们无一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老五多半是已经有所察觉了。”辛泰斗放下镜子呼了口浊气,“行了,往后不用再跟了,回凌崖阁做事罢。”
待人走后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御前侍正候在辛泰斗面前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你去和凌霄芝芝说一声,让他重新找两个机灵些的生面孔继续去廖远斋外盯着小五,有任何异动第一时刻来向朕汇报。”
封大人听话,咱不擅跟踪,下次一定别跟了。
新年第一天,愿大家小得盈满,万事胜意~晚点还有一更[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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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河清难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