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漆黑的骏马拉着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入京城,江衡押着县令直奔皇城而去,留下崔兴送江意桦回府。
马车上垂挂的轻纱随风而动,一双美目透过薄纱淡淡地扫过熟悉的城门。
半年时间,京城的一砖一瓦都不曾改变,江意桦眼前浮现的却是定亲之日,她骑着马直奔城门楼的场景。
她清晰地记得那晚呼啸而过的寒风夹杂着漫天的雪花扑面而来,她仿佛能看见口中呼出的白雾大片大片地散逸在空中,越飘越高。
每一幕都分毫不差地触碰着她的神经。
江意桦陷在回忆里,连马儿挥舞着前蹄停了下来也没发现。
“姑娘!”
马车刚一停稳,婢女沅若便扑过来哭嚷道,“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姑娘一走就是半年时间,这半年是怎么过的?”沅若紧紧地扒在马车旁,面色幽怨。
“都是沅若不好,没有守住姑娘。”
江意桦刚从马车里探出身来,就看见沅若正哭得撕心裂肺,一张瘦俏的脸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沅若是从小同她一起长大的丫头,最是亲近,见她哭得伤心,江意桦只好笑道,“好了,沅若,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沅若咬着唇,“姑娘当初离开江府也就罢了?怎么连沅若也不带上?那些粗活计以姑娘的身份怎么能做?……”
“往日里也不见姑娘如此不顾惜自己的名节……”
哎,说起来,沅若什么都好,唯独说话颇有些教习嬷嬷的风范。
眼见她越说越多,江意桦赶紧开口打岔,“沅若,若我将那支累丝白玉簪赠你,你可能高兴些?”
“只要姑娘能回来,沅若才不要什么玉簪呢。”沅若小声喃喃,却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险些误了正事。
她欠了欠身道,“姑娘,夫人听闻你回来,如今正在厅堂等着呢。”
江意桦眼神微凝,母亲一向对她期望很高,只盼她能仪节得体,可如今……
江意桦垂下眼,压下脑中的思绪,平静道,“沅若,带我去见母亲吧。”
“是。”
沅若在前面引路,江意桦跟在后面,入门是一张上等檀木制成的紫云屏,板壁前搁着一张四仙方桌,此刻,江夫人正端坐在厅堂中央。
她云鬓高挽,一双眼睛不怒自威,虽然上了年纪,却也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定然也是位美人。
“桦儿给母亲请安。”江意桦双手齐眉,伏在地上。
江夫人眼角含着笑意,在江意桦进入厅堂的一瞬间眼睛就紧紧黏在了她身上,柔声道,“回来就好。”
似乎是想起什么,又道,“你父亲年节特意回来,却没见上你一面,如今早已启程回了边疆,也是遗憾了。”
“是桦儿不孝。”
江意桦跪在堂中,并未起身,“请母亲责罚。”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既是因未在父亲身前尽孝而请罪,也是因她逃出江府的任性而请罪。
厅中一时陷入了沉静,半晌之后,江夫人终于问道,“你且说说,错在何处?”
“与六殿下的婚事已是定局,此时逃婚,稍有差错便会为江府惹来大祸,是桦儿辜负了母亲的期望。”江意桦低眉道。
江夫人轻轻侧头,“再想。”
江意桦一愣,犹豫了一下,又道,“未告知父母便擅自做主。”
江夫人再次摇头。
这下江意桦就彻底怔住了,她跪在堂中,眼中满是愕然。
与此同时,一个嘹亮的嗓门在堂外道,“我刚进来,便听说阿桦回来了?”
片刻后,欣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宋浔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容,在看清眼前跪着的人后,表情一僵。
他躬身作揖后,终是开口道,“姑母,先让阿桦起来吧。”
宋浔虽然平日里总与她打闹,但关键时刻,总还是向着她的。
正当江意桦心中多了一丝感动时,江夫人终于开口了,“你是错在逃避。我们江府是武将门第,上阵杀敌向来是勇者为胜,逃跑终是下策。”
“就是嘛,阿桦,你若当真不想嫁给六殿下,我们总能替你转圜,怎么能逃婚呢?”宋浔冲着江意桦挤眉弄眼地道。
“母亲教训的是。桦儿知错了。”江意桦一边点头应下,一边悄悄地向宋浔丢下一记眼刀。
江夫人从高处看他二人模样,叹了口气道,“罢了,起来吧。”
“谢母亲。”
沅若刚扶着江意桦站了起来,宋浔就围着江意桦转了一圈,“让表哥看看有没有少胳膊少腿?”
一圈完毕,他点点头,“看样子倒是没什么事。”
有宋浔在这里谈笑风生,气氛倒是轻松了许多,江意桦和宋浔陪母亲说了会儿话,就到了用膳时间,等到陪母亲用完膳后,二人才一同退下。
江意桦和宋浔并肩走在回转的长廊里,光影流转,金灿灿地洒在他们身上,就像幼时无数次一同走过这条长廊。
没走几步,宋浔便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她,“我们阿桦真是出息了,一逃便是半年?”
当着母亲,他这个表哥总得护着表妹,可作为表哥,也不得不管管他这个过于大胆的表妹。
旁人或许以为她这个表妹是真正从容娴静的大家闺秀,得亏自己与她一同长大,才能不受蒙骗。
“表哥,我一路上听完大哥训斥,回来听母亲的训斥才结束,如今又轮到你了?”江意桦不管他的眼神,继续往前走。
“你若真是个听训之人,便不会如此胆大妄为!”
宋浔十分头疼地扶额,“我知你不同,可你毕竟是个女儿家,嫁给六殿下已是最好的亲事,一生尊荣有什么不好?”
江意桦停下来,“表哥,你既知我不同,便该明白,与寻常女子一般嫁人实非我所愿,与其困于一隅,我宁可半世流离,至少自在。”
这半年时间,谋生虽苦,却并不后悔。
宋浔与她目光交汇,看着她眼里的认真,终是笑了,“罢了罢了,你总有主意。”
“不过——”
江意桦却继续道,“表哥,我毕竟是江意桦,是江府的二姑娘,是大哥和你的妹妹。你放心吧,我回来,便是已经想好了要嫁给六殿下。”
“你真的想好了?”宋浔表情凝重。
“是。”江意桦点头,“我已偷来了半年自在时日,已经足够了。”
-
与此同时,福门客栈内。
“哥哥,我们还要留在这里吗?”小朝的声音软软地问。
窗边架子上搁着一个竹篮,里面是一张锦帕,上面绣的莲花栩栩如生,仿佛正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柳云则站在窗前,沉默地将锦帕攥在手中,彩色丝线磨砺着指腹,他轻抚过一针一线,将锦帕攥得越来越紧。
“哥哥?”
“哥哥?”小朝拉着他的袖子唤道。
蓦然回过神来,柳云则松开手指,将小朝抱进怀里问,“怎么了,小朝?”
哎,阿姊离开后,哥哥总是这样,小朝少年老成地问,“哥哥,你是想她了吗?”
柳云则一愣,小朝继续道,“小朝也想母亲,但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哥哥你要是想阿姊的话,我们去见见她吧。”
小朝仰着头,脸写满了认真。
可是柳云则脑海里却只剩下了一个声音——去见她。
柳云则喃喃着这句话,“去见她。”
片刻后,他乍然心惊,沉寂的心一瞬间万马奔腾。
原来如此。
柳云则收起锦帕,眼中焕发出熠熠光彩,一字一句道,“小朝,我们不留在这里了。”
“我们去京城!”他笑道。
-
昌昭二十一年七月,少将军江衡献《碧云县救灾图》,圣上观之,龙颜大怒,罢黜碧云县一众官员,拔寒门子弟柳云则为左司谏,监察灾情,协理治河事务。
此后三月,帝修明法治,任人为贤,举功实者,罢浮淫之徒,国治日强。
三月后。
自从江意桦回府,江夫人便渐渐地将江府二姑娘病愈的消息放了出去。
由于在外人看来,她毕竟是久病初愈,寻常的宴会请帖也甚少递到她面前,但凡事总有例外。
比如说眼前这桩,六皇子设下的品茶宴。
自定亲以后,这位六皇子的未来王妃却从未露过面,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众人自然不肯放过。
所幸江意桦德言工容无一落下,即便是那些听说她是武将之女,正等着看她笑话的人,也在看见她细致的烹茶手法后失去了兴趣。
一番应付之后,好不容易等到众人都散了,江意桦才找了个幽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适才光顾着点茶,现在才觉得有些饿了。
“沅若,去帮我取些点心过来吧。”江意桦低声对沅若吩咐道,她好不容易才从人堆里出来,是半点不想再回去了。
“是,姑娘。”沅若急匆匆地去了,没多久就端着一壶茶水,一盘点心回来了。
江意桦端起茶托里的浮玉春浅抿一口,又挑了个茶果子垫了垫肚子,这才有心情扫了扫远处的景致。
满墙的芙蓉花绽放在红墙青瓦之间,风起时,残红满地飘零。
江意桦细细看去,却险些惊出声来——院墙旁边,那扇屏风上映照出一道晦暗的影子!
六一快乐~下一章期待六皇子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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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再回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