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凝儿前去义诊的村子,唤作流云村,是个住户很多的大村落,蓝凝儿经常来这村子,免费替这里的村民看病赠药,所以村里人但凡见到她来,都很热情地前来欢迎她。
到了村子后,姜落月便不肯让赤墨军跟着她了,也怕他们吓到村民,所以只让他们等在村口,然后戴好帷帽,随着蓝凝儿进到村子里。
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沈慕驾马而来,紧抿双唇,视线始终落在姜落月进村的背影上,却无法上前去靠近她,这会惹恼她。
沈慕吩咐赤墨军把守住流云村的所有出入口,却仍不放心,还是派出影卫潜进村中,暗中跟了过去。
姜落月跟着蓝凝儿来到村里搭的医棚下,身患有病的村民早已闻讯而来,依次排起了队,蓝凝儿坐下后,便忙碌起来替村民一一看诊。
姜落月主动在一旁帮忙,将蓝凝儿带来的药品分门别类摆好,然后按她开的方子给患者赠药。
也是在这一日,她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人也同她一样,正在经历着病痛的折磨。
她正在给一个出生便患有心疾的小女孩抓药,小女孩十岁出头,歪头好奇看她,问道:“姐姐,为什么你一直戴着帽子呢?这样抓药不会不方便吗?”
姜落月扶了扶头上的帷帽,开口道:“是因为...姐姐脸上受伤了。”
小女孩闻言,蹙起秀气的小眉头:“是很严重吗?不过不用怕,凝儿姐姐一定能将你治好的。村子里都说岁岁会活不过明年,我都听见好几回了,可凝儿姐姐很厉害的,你看,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姜落月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温柔抚了抚她的头发:“你叫岁岁?”
“嗯。”小女孩立即点头
姜落月道:“岁岁,你比姐姐勇敢。”
她将药包好递给岁岁,嘱咐道:“岁岁答应姐姐,一定要按时服药,我们一起将病都治好,好不好?”
小女孩笑道:“好啊,岁岁喝药一直很乖的,再苦也会喝完,岁岁才不要明年就死了。”
姜落月看着小女孩拿到药后开心离去的身影,心里蓦地涌上一阵酸涩。
面对生死,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尚且期盼求生,渴望痊愈。
而她呢,却因为一道伤疤而意志消沉,甚至觉得大过生死。
相较之下,竟觉自己显得是那么愚蠢和可笑。
还有什么,是比好好活着更幸运的呢。
村民散尽后,蓝凝儿揉了揉僵硬酸胀的肩膀,偏头看向姜落月的方向,却骤然露出惊讶的表情,唇角微张,一时怔住。
姜落月取下帷帽静静放在一旁木桌之上,露出一张带笑的面容,容颜娇俏,肤色白皙,唯有一处残缺,便是左脸上那道泛红的疤印。可看着面前的女子笑意盈盈,蓝凝儿竟觉这一刻,这疤印于她没有任何影响,她甚至比从前更美,让人根本移不开目光。
姜落月朝着蓝凝儿开口道:“既然这疤已经有了,我想我更应该做的,是学会如何去接受它,而不是让自己的人生被这道伤疤左右。”
蓝凝儿差点忍不住落泪,眼眶湿润道:“你能想通,说明你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了。”
姜落月诚恳道:“谢谢你,凝儿。”
蓝凝儿闻言,却轻轻蹙起了眉,似乎有话要对她说,却欲言又止。
姜落月察觉有异,问道:“你怎么了?”
蓝凝儿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我又担心,若有一日你知晓了,怕你会伤心。”
姜落月敛神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蓝凝儿微微轻叹,方道:“主子今日下令放阿雾夫妇离开,不过,待他们夫妇出城一过小羚山,我们的人便会截杀他们。”
姜落月闻言登时起身,却因为起得太猛,身子险些站将不住。
“这个时辰,他们夫妇的马车应该已经出城了。”蓝凝儿道。
沈慕静静等候在村口处,直到目光锁住一道袅袅婷婷的身影,青丝飞扬,衫裙翩飞,朝他奔赴而来。
那一瞬,沈慕觉得周遭的风景都明媚如春,缤纷灿烂。
沈慕急行向前,张开双手稳稳接住跑来的女子,将她紧紧纳进自己的怀抱里,他的呼吸却不似他的怀抱那般稳定,胸膛像是有一团火即将喷薄而出,炙热得能将人烧得体无完肤。
他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间,声音微颤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沈慕。”姜落月抱紧他的腰,同样贪恋着他怀抱的温暖,眷恋地轻唤他的名字,
沈慕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俯头深深地吻了下去,抵开她的唇瓣,掠夺着她的呼吸,霸道地让她和他气息交缠,压抑许久的想念全数倾泻在这个占有欲极强的吻里,他在用行动告诉她,他想她了。
姜落月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带着些安抚的意味。待见他眼里的狂潮渐渐隐去,姜落月这才轻声开口道:“带我去小羚山吧。”
沈慕身形明显一僵,却仍旧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打算照做。
姜落月再次朝他道:“带我去。”
沈慕深吸一口气,脸色发紧,沉声道:“她背叛了你,死不足惜。”
“我其实能理解,阿雾为什么这么做。”姜落月清亮的眸子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沈慕,如果有一日,有人拿着你的性命威胁我,我也会为了你背叛所有人。”
沈慕紧紧盯着她,因为她的这句话,眼里再次涌上炽烈疯狂的情绪。他沉默许久,终是妥协呢喃:“你对别人倒是心软,对我却向来心硬。”
姜落月听出他的抱怨之意,想来是这段时日对他的闭门不见,让他格外在意。她嘴角隐隐含笑,态度却十分端正:“我错了,再不会这么对你了。”
沈慕贴在她耳际,轻声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沈慕拉着姜落月上了马,二人共乘一骑,追往小羚山的方向。在阿雾夫妇的马车即将驶过小羚山之前,姜落月追到了他们,远远出声喊停了马车。
阿雾率先走下了马车,待她发现不是自己出了幻觉,真是小姐追了上来时,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地流了满面。
马车道一旁,姜落月站在阿雾面前,见阿雾哭得眼睛鼻头通红,笑道:“傻丫头,我来送你,你不高兴吗?”
阿雾眼泪朦胧地望着小姐,看到小姐左脸上的疤印时,情绪再难克制,彻底崩溃地跪倒在她的身前,哭道:“小姐,是阿雾对不起您,无论您怎么处置阿雾,阿雾都绝无二话,要阿雾这条命都行,阿雾给小姐赔罪。”
姜落月将她扶了起来,轻道:“我既然来了,便是原谅你了,可不是为了来拿你这条命的。”
阿雾泣不成声:“小姐,您真的肯原谅阿雾吗?”
她原以为,小姐这一辈子应该都不会想要见她了,她一定对自己很失望,而她又怎敢奢望她的原谅。
姜落月道:“从前在姜府,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互相能依靠的只有彼此。我的每一个生日,都是你陪着我度过,我每一次被打受伤,也都是你替我熬药上药,你会着急我挨饿受冻,你会担心我吃亏受欺负。自从我娘走后,幸好有你对我不离不弃,我才能挨过那么多难熬的日子。阿雾,你跟着我,其实从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我一直觉得对你有所亏欠,所以我不仅不会怪你,我还希望你能从此幸福。”
“小姐...”阿雾捂住嘴,哭着拼命摇头,以前能够陪伴小姐身边,她都是心甘情愿的,从未觉得苦过。
姜落月替她擦干泪水,笑道:“别哭了,他还在等你呢。”
阿雾闻言,看向马车的方向,果见她的夫君正立在马车边上等候。姜落月顺着看过去,见那男子虽相貌平凡,但气质却朴实良善,一眼便能瞧出是个稳妥之人,将阿雾交到他的手里,她该是放心。
姜落月不由叹道:“我这辈子真正在意的人不多,思思走在她最美的年华里,爱而不得,安榆同样困在余生岁月里,生死两隔。阿雾,你是幸运的,所以更要好好抓住这难得的幸福,去过你们快活的人生,去做你们任何想做的事情。”
“从他在死人堆里救下我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下半辈子认定他了。”阿雾看着她道:“小姐,您别担心我,阿雾以后不在您身边,您要照顾好自己,无论阿雾身在何处,都会为您祈祷。”
姜落月点头,展颜而笑:“去吧。”
沈慕和姜落月亲自护送阿雾夫妇的马车出了小羚山的地界,姜落月坐在马背上,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身影,从此天高海阔,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经历了这么多,姜落月早已慢慢懂得,人活一世,谁也逃不开经受悲欢离合。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姜落月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双深邃清幽的眼眸。姜落月脸上复又露出浅浅的笑意,任由身后之人那修长有力的手掌握着她,然后慢慢收紧力道,与她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