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梁业秋开口道:“姜姑娘,好久不见。”
姜落月面色微微一僵,不知道为什么,再次见到面前这个中年男人,她心里隐隐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感觉。
犹记得那日茶楼之上,她听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二十年前一户人家被几个家族联手诬陷,最后落得满门被诛的故事。现在如若她猜得没错,当时他口中的这户人家,应该便与沈慕有关,而害这户人家的几个家族,想必便是以姚颂为首的一干党羽。
过往发生的事如走马花灯在脑海中一一串联,沈慕进入姜家查贪墨罪证,安榆女扮男装潜在萧家军营。至于齐司礼和蓝凝儿,姜落月得知他们二人实则在替沈慕办事,也正是他们联手离间了何维钰和姚梦璃夫妇,导致何家被赶出京都。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没什么关联,然而其实都将矛头指向了唯一的一人,那便是当朝国舅爷,官至相位的姚颂。
不管是何家、萧家还是姜家,都只不过是姚颂的党羽罢了。
姜落月唇色微白,沈慕看出她的异常,拥着她询问道:“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先去屋子里休息会儿?”
“我没事。”姜落月缓缓摇头,却不太敢直接看他的目光。
她还记得,那日梁业秋问自己,若是这户人家有一个幸免于难的人,且爱上了仇人家的女儿。
他说的这个人如果是沈慕,那沈慕爱上的人便是她吗?如果是,那看来姜家果真参与了那场诬陷的阴谋。
数百条人命,能轻易偿还得了吗?
几人落座吃饭时,安榆主动给姜落月夹菜,姜落月低头吃饭,却见沈慕默默夹走碗里安榆刚夹给她的鱼块,然后放进了他自己碗里。
安榆见状立即叫道:“师兄!那鱼是我给落月夹的,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一个姑娘抢食呢!”
姜落月闻言,面色终于缓了缓,嘴角微弯。
沈慕瞥了自己师妹一眼,淡定道:“她不喜欢吃鱼。”
安榆顿时泄了气,看向姜落月道:“这都要怪师兄,怪他不跟我说清楚,落月,鱼肉这么好吃,你怎么能不喜欢呢?我烧出来的红烧鱼可美味了,连那冷脸霸王萧北原吃了都夸呢,唉,可惜你没有这口福了。”
姜落月笑道:“没关系,你做的其它菜我可以多吃,没想到你们师兄妹的厨艺都这么好。”
安榆道:“是啊,都是先生教我们的,先生会的本事可多了 。”
姜落月随即看向梁业秋,只见他温和笑道:“在外行走,多点技能总有好处。”
梁业秋朝着沈慕和姜落月二人说道:“你们今日就搬回来住,红月坊毕竟人多眼杂,总没有这里清静。”
安榆闻言高兴附和:“对啊对啊,落月,住过来吧,你无聊了我还能陪你聊天解闷呢。”
姜落月看向沈慕,却见他也在看自己,像是在问她的意思。
姜落月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
安榆高兴极了,连忙向姜落月表态:“我以后争取每日都回来陪你!”
姜落月:“.......”
吃过饭后,安榆拉着姜落月去看房间,沈慕则随着梁业秋进了书房。
自救出姜落月后,沈慕便陪着她一直住在了红月坊,算起来,他们师徒二人已有两月未见了。
梁业秋负手而立,站在窗前,目光望向窗外萧瑟的树木,慢慢道:“那丫头恢复得很好,所幸无事,否则不仅是你,她也该怨我了......”
沈慕默然无言,心知他口中的她,应是他那位故人,也就是落月的母亲。
梁业秋看他不说话,想必心里还为此存有芥蒂,不由道:“我也不想伤害任何人,可很多时候却不得不作取舍。一直以来,我时常提醒你别忘了,你身上所背负着的重担是什么。其实为沈家翻案,除掉姚颂那样的奸邪只是其一,实则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但我想你应该也早知道了。”
沈慕平静道:“先生想说什么?”
梁业秋目光深远,寒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平添几分凄凉:“二十年前,朝堂之上关于立储之事争斗不休,可谓是头破血流。以姚家为首的四大家族拥护姚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李柘,以沈家为首的文官清流则拥护雪妃所出的三皇子李昱,借此对抗党同伐异的姚颂一党。当年皇上宠爱雪妃,也有意立三皇子为太子,四大家族为了利益便合谋诬陷沈家谋反,伪造囤积兵器、粮草以及与邻国通敌书信的诸多罪证,皇上信以为真,一怒之下将沈家以谋逆罪处,以致满门被屠,雪妃也在囚禁冷宫当晚传来死讯。姚颂一党除掉了沈家和雪妃,当然也绝不会放过尚且年幼的三皇子,于是我们便商议将三皇子偷送出宫逃生,至少先保住他一命。这些年我带着他四处奔波,隐姓埋名,但我始终相信,迟早有一天,我能将这个孩子堂堂正正地送回去。沈慕,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这么多年,先生辛苦了。”沈慕并不惊讶,确实如梁业秋所言,他早已心知几分,此刻只是完全确认了而已。
对于自己的身世,他内心并没有太大的起伏,无论是沈家的遗孤,还是当朝的皇子,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无论在他身上赋予哪一种身份,要做的事好似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洗清沈氏一族冤屈,铲除姚颂及太子一党,仿佛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使命。
梁业秋深叹一口气:“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你,当年姚颂一党便势力日盛,在朝堂上拉拢官员,扩张势力,但凡不依附他的人,便寻机陷害报复。现如今再看看他们,拥立了二皇子为储过后,更加不知收敛,横行朝野,他们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对百姓更是变本加厉地搜刮敛财,不管百姓死活,令民间怨声载道。大虞朝早已握在国贼之手,我等昔日为臣之人,岂能眼睁睁看着大虞朝就这么一直**下去?”
沈慕闻言一震,喉间苦涩,眼里顿时涌上敬意,当即对着梁业秋行跪拜一礼,语气笃定坚韧:“请先生放心,沈慕定不负先生期望,必会除奸邪,杀国贼,还公道于天下,求天下万民安乐,沈慕绝不退却。”
“你有一颗仁心,是黎民之幸。”梁业秋点头,眼里满是欣慰,他想自己面对沈家冤死的亡魂,面对雪妃,面对一直默默等候他们归来的那些同僚们,他也能挺直脊梁,心中无愧了。
夜里,不知是不是换了一个新环境不太适应,姜落月竟做起了噩梦来。那梦里全是血腥气,眼里充斥着鲜血的红,她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却蓦地看见一张满是血迹的脸!
“沈慕!”姜落月尖叫着醒来,才惊觉额间后背都出了汗。
她被梦魇困住了,最后出现的那张脸,赫然是沈慕的模样,将她吓得不轻。
下一刻,她便听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抬头一看见是沈慕匆匆而来。他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想来自己刚才的那一声叫唤,让他听见了。
沈慕面上带着紧张,几步走到床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察觉到女子在他怀里不自觉地瑟瑟发抖 ,顿时心疼得紧:“是不是做噩梦了?”
“嗯。”姜落月老实点头,轻应一声。
沈慕将她抱在怀里,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背脊:“阿月不怕,只是梦而已,我在这里守着你。”
姜落月脑袋贴近他的肩膀,依恋的姿态缩在他的怀里,很快在他的安抚下,渐渐镇定了下来。
沈慕见她好些了,这才开口道:“是不是在这里住不习惯?明日我带你回红月坊,或者重新再买一座新宅子。”
姜落月闻言却摇了摇头,低声道:“住这里挺好的。”
沈慕抱着她紧了紧,望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的想法:“还跟从前一样,只要你不喜欢什么,便没必要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
姜落月抬头看他,有些愣住,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觉得委屈,这里既然是你的家,那我便跟着你住在这里,我不想回红月坊呢。而且梁先生和安榆都是你的家人,我也希望能给他们留下些好印象。”
“所以你都是为了我?”沈慕眉头微皱,并没有显得高兴几分。这段时间以来,他不是没发现她的一些变化,她变得安静了许多,也刻意收敛起了自己的脾气,不再轻易动怒,也不会轻易生气。
他以为是她重伤初愈,所以精神不济,这才整日怏怏不乐,然而现在他觉得,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姜落月吸了吸鼻子,竟然忍不住有些哽咽:“沈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想要和你在一起,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别不要我。”
沈慕心尖一缩,只觉她的话仿佛扎进他心底去,让他疼得颤抖。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阿月,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沈慕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会爱你,护你,照顾你一辈子,无论去哪儿我都不会丢下你,你会成为我唯一的妻子。阿月,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让你信任吗?”
姜落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他怀里小声地抽泣起来,最后实在忍不住,趴在他肩膀嚎啕大哭。
自大牢外那晚被他救下之后,姜落月还是第一次哭得这般伤心,心中积压的所有绝望、恐惧、难过、惊怕.....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彻底释放了出来。
这些情绪在她心里憋了很久,她一点也不想说,她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她的脆弱和难过。可是沈慕轻易的一句话,便能打破她高筑的堡垒,让她可以在他面前尽情发泄。
沈慕不停地替她擦眼泪,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哭得红通通的,让沈慕瞧得心疼,温柔安抚着:“哭出来就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姜落月哭着对他说:“真的都能过去吗?你别瞒我了,我已经知道,你身上背负的当年那桩惨案,姜家也是刽子手之一,你该恨我的,因为我是你仇人的女儿。”
沈慕剑眉微蹙,原来她是为此而郁结在心,从而害怕他会不要她?
“我若是要恨你,那你岂不是也要恨我?”
姜落月抽泣着看他。
沈慕轻声道:“我同样也害得你家破人亡,还亲手杀了你的父亲。”
姜落月道:“那不一样,他罪有应得,姜家种因在前,如今只是自食其果。况且那样一个想我死的父亲,你杀了他,我一点都不会难过。可是你呢?他们这些坏人当年害了那么多条人命。”
“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会让他们血债血还。”沈慕轻轻道:“可我的阿月并没有错。”
姜落月呜咽一声,再次埋头哭了起来。
直到许久后,姜落月才收声哽咽道:“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沈慕闻言,忍不住温柔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