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糖日记 第3章 第 3 章

运动会是初高中经典的日程，也是学生们为数不多的能够暂时放下学业放松放松的时间。

但，对于各种学生干部来说，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江城一中强调培养综合素质，组织和统筹能力自然也包括其中，运动会是学生会策划和负责的，各个班级的事务则由班委一手承包。

三班今年非常不幸地抽到了唯一一个没有树荫的开阔地带，去年的幸运儿暴晒三天，不仅运动员没休息好，观赛加油的同学和忙碌的班委也备受折磨，于是穆和秋提前与学生会负责人商量，采买了一些遮阴棚，开幕式结束后便领着几个班委去布置营地。

几名女生班委也拎着零食和装饰过来了，打头的夏冉还穿着开幕式表演的服装没来得及换，她扎着高高的马尾，额发被汗水打湿。

“班长真贴心，我看去年都没有棚子，今年别的班级，连学生会都没有呢，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嫉妒。”

她面上笑着，说出来的话却有些绵里藏针。

“所有物资的采买都是和学生会商量过的，其他班级并不需要遮阴棚，如果后续想要的话，学生会也会批准的。”

穆和秋冲她礼貌一笑，官方地解释了两句。

“夏冉同学要是担心招人恨可以站着棚子外面呢，不用不就行啦。”

宋栀芝学着她笑，由于某些纠葛，她一直都不太喜欢夏冉。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怕万一违规了会连累大家。”

夏冉垂下眼眸，她是很有活力的那类女生，平常在班上的人缘也不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时不时就暗戳戳地刺穆和秋一下。

往常道歉过后，穆和秋想着只是心里略微不舒服，也不好指责什么，总是扯出笑容打打圆场。但穆和秋心中那根弦已经松下，面对这无止无休的机锋，不禁感到疲倦和无趣，只是淡淡地扯扯嘴角，似乎听到了她的道歉，又似乎没听到，转过头继续手上的事情。

至于他平常给台阶的工作则落到了随机一位观众身上，大家也继续边说笑边干活，没有任何异样或者是不好的后果，夏冉本人也仿佛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饭来咯！大家辛苦啦，过来拿自己点的饭吧！”

中午的时间比较紧，徐之闫主动承担了去买饭的任务。他将手中的盒饭摆好，每一份饭上都贴着菜式和名字，招呼大家过去排队领取，自己则抱着一份饭晃晃悠悠地溜达过来。

“给，栀芝，你的水煮肉片。”

“谢谢！”宋栀芝笑着接过，“那我去那边找位置吃啦~一会回来。”

营地的椅子需要同学们到时候自己搬下来，现在只有一张长桌，堆满了盒饭和各种物资，同学们都在旁边的花坛或长椅上吃午饭。

徐之闫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唉……每回想跟她一起吃饭都被拒绝了，难过呜呜呜呜。”

“不过，秋啊，你中午真的不吃饭吗？”

他又用手肘捅捅穆和秋。

“没办法，天气太热了，我没什么胃口，就想吃三食堂的糯米饭，你不顺路呀。”

正说着，穆和秋远远地看见操场对面的熟悉身影，举起手使劲挥了挥。

“秦江然！这边！”

果然是秦江然，他右手拎着一份饭，左手提着一袋冰棒，从操场那边走来。

“给，糯米饭，双倍椰汁。”

秦江然将糯米饭递给穆和秋，又把手中的冰棒分给二人。

“唔！谢谢！居然记得双倍椰汁！”

穆和秋非常惊喜。

徐之闫做作地虚拍秦江然的肩膀：“啧，怎么没见秦神对我这么好呀~”

秦江然睨他：“集训给你带的饭吃到哪去了？”

徐之闫心虚地猛嘬一口冰棒，麻利地跑去给宋栀芝送她那根了。

秦江然在穆和秋身边坐下：“今年还是你值班吗？”

“嗯！”穆和秋板着手指数，“要在营地清点和分配物资，引导同学去有比赛的场地加油，确保运动员按时检录，还有处理伤口。唉，可惜今年我们班的长跑和游泳还是挨得很近，又不能去给你加油了！”

“没事的，”秦江然安抚似的用肩膀碰碰穆和秋的，“这次等我拿奖牌回来，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女子跳远第一组开始检录啦！辛苦昱遥组织一下，带大家去沙坑检录！”

运动会的气氛热烈，操场上充斥着口令声、枪声和欢呼声，广播里播着同学们点的歌，穿插着投送的加油稿。而各班的营地里，班委们井然有序地忙碌着，穆和秋作为班长，时刻注意着秩序群里的检录信息。

宋栀芝在带着运动员去游泳馆前，还在长桌上支起了大喇叭，循环播放着“运动健儿看三班，两眼一睁就是干，跑鞋装备不用穿，也能秀得你心安”的加油词，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注意，好不热闹。

“班长！薇薇的腿擦伤了！”

“来这边！辛苦乐蝶帮忙处理一下，看看要不要去医务室。”

穆和秋刚递过医药箱，桌上的手机就开始剧烈振动，是秩序群里面在问他们男子一千米的运动员。

“男子一千米的运动员呢？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负责人说我们第二组的运动员没去，但我记得夏冉同学刚开始检录的时候就说带运动员过去了呀？”

“第二组是乔成！”有女生喊了一声，“夏冉之前就没找到他，说是把其他人送过去了再找！”

穆和秋忙询问在场的同学有没有看见夏冉或者乔成的，大家纷纷摇头，他只好在班群里又问一遍，只是大家都在观赛，不一定会看消息。

“班长！夏冉回来了！”

关键时刻，有人瞥到夏冉的身影，赶紧喊她过来。

“班长，我才在医务室找到乔成，他的脚崴了上不了，说拜托班长替他一下。”

“？”

穆和秋简直一头问号。

“班长要是不想上也没事的，你为班级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不会强迫你去为班级吃苦的。”

夏冉又露出了那种笑容，仿佛穆和秋是一个做错了事还无理取闹的孩子，而她是大度又包容的家长。穆和秋只觉得心中的那根弦又开始剧烈颤动，他握紧拳头，直直地看向夏冉。

“首先，我的八百米成绩非常不好，让我上跟弃权没有区别。其次，我的心脏不太好，体育老师也知道的，一直以来都是尽量避免剧烈运动。如果今天被拜托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位身体状况并不合适的同学，我也不会让他上场的，哪怕是弃权，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夏冉同学这样揣测我，很让人难过。”

穆和秋其实并不喜欢在非必要的时候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最后一句话在心里上上下下挣扎了很久，还是一念之转说了出来。

“况且，难道乔成同学的所有要求，我都没有权利拒绝吗？”

“对呀！不去跑一千就是不能为班级吃苦吗？那夏冉同学报了八百吗？”

宋栀芝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穆和秋转过头，她和秦江然正穿过人群向这边走来，就像那些经典的偶像剧情节一样，在危急关头救星总会出现。可穆和秋的心脏被莫名的惶恐扯得生疼，就像从前他每次想尝试一把，换来的多是令人愧疚的结果一样。

“我来吧。”

果然，秦江然在他身边站定，平静地看向夏冉。

“不行！你才游完一千五，怎么能去长跑呢！”

穆和秋下意识地抓住秦江然的手腕。秦江然轻轻翻过他的手，用拳头在他掌心碰了碰。

“没关系的，在我的承受范围内。现在时间紧迫，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的手离开了穆和秋的，转回去看进夏冉的双眼。

“乔成同学的脚是怎么扭伤的。”

他的目光黑沉，不见丝毫疑问的语气，仿佛早已知晓答案，夏冉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禁心虚地沉默下来。

“我去检录的时候，乔成同学还在篮球场打球。”

他留下这句话，越过夏冉向操场走去。

穆和秋攥紧手中的桂花糖，低下头慢慢拆开，含进嘴里，微微融化的糖块带着桂花的甜味，让他忍不住稍稍用力，将它咬碎。

他问：“栀芝，可以麻烦你替我一下吗？”

“没问题！快去看比赛吧！”

穆和秋挤进比赛场地时，秦江然正脱下外套准备换上号码衣，抬头时，两人的视线刚好对上。

穆和秋上前拿过秦江然的外套：“待会一定要注意安全，要是觉得累了不要硬撑，慢慢跑或者走都可以！千万不要受伤！”

穆和秋很想再多说点什么，可脑子就像是一团浆糊，零散的几个字在嘴边徘徊，怎么都组织不成完整的话语，就像找不到头的毛线团。

秦江然曲起手指，安慰地叩叩他的手臂。

“没事的。”

“各就各位！”

“砰！”

一声枪响，运动员们从起点一涌而出，场上顿时响起兴奋地加油声。

“二班二班，非同一般！二班必胜！”

“多多班长牛逼！二班秒了啊啊啊啊啊！”

“放屁！三班第一牛逼！”

“就是！秦神直接秒了好吧！”

孙多谦一马当先，秦江然跟在中上游的小队里，即便是到了第二圈的后半程，他也是这样从容不迫地匀速前进。

“要冲刺了！多多稳住！！！”

“秦神很棒了！他们这组都很快，一定能拿奖！”

到了最后的半圈，选手们纷纷提速，秦江然逐渐从小队里冲了出来，但还是差孙多谦一截，第二个冲线。

“没事吧！”

穆和秋馋着秦江然在旁边的空地上慢慢走动，虽然秦江然说在他的承受范围内，可连着两场长距离竞赛，他的体力还是有些透支，呼吸声沉重而凌乱，穆和秋能感觉到相贴的手臂处传来滚烫的热度。

“BOSS牛逼啊，不愧是BOSS！我听他们说你才游完一千五下来！”

秦江然还没开口，孙多谦突然出现，他的衣服头发都被汗湿了，额头上的汗珠争先恐后地冒出头。孙多谦肩上搭着毛巾，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做出敬礼的手势，飞向秦江然。

“等着吧BOSS！领奖台上见！”

如他所言，孙多谦和秦江然成功杀进前三。江城一中颇具仪式感，每天的项目结束后都有颁奖仪式，为前三名颁发奖牌和奖品，二人分别斩获金牌和铜牌。

今天的仪式也在六点前顺利完工，徐之闫和秦江然赶去上生物竞赛的课程，穆和秋则跟宋栀芝一起去食堂。

晚饭后，穆和秋独自回到寝室，抽出试卷进行今天的课外学习任务。八点半，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穆和秋结束学习，伸了个懒腰。秦江然没有回来，穆和秋叹了口气，摩挲着手边的那本精致的牛皮日记本。

这是他爸爸的日记，记录了在桂花盛放的季节开始，最终在桂花树下修成正果的少年情愫，后来时常被穆爸爸当作睡前故事讲给穆和秋听。在去年开学前，穆爸爸将这本日记送给了穆和秋，希望穆和秋能像自己一样拥有一段难忘的青春。

出于某种原因，穆和秋有些害怕亲密关系，也很难向他人敞开心扉，于是便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他很享受记日记的过程，就像是从另一个角度观看每一天的穆和秋，用另一种身份与自己的思想情感对话，非常奇妙，也能让他静心。

往常穆和秋会在宿舍背后的那片桂花林中梳理最近的经历和感受，这里相当僻静，几乎没有人来，是绝佳的独处空间。但今天，当穆和秋走到林中的那座凉亭附近时，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秦江然坐在凉亭的长椅上，轻靠着椅背，眸光低垂，注视着手中的手机，早秋还带着热气的风吹过，恰巧吹落一朵桂花，擦过他的脸颊。

穆和秋看得有些出神，秦江然若有所觉地偏过头，对上他的眼睛。

“啊，不好意思……打扰了。”

穆和秋瞟了眼秦江然旁边放着的两瓶豆奶，以为他正在等人，便准备离开换个地方。

“穆和秋，”秦江然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低沉而又冷淡，“在等你。”

“等我？”

穆和秋虽然很疑惑，却还是乖乖走到他旁边落座。

“嗯，上个学期分班结束的那天，我意外在这里看到你了。你今天的情绪好像不对劲，我猜你会过来。”

“以前我也喜欢一个人呆着听听歌。”秦江然拧开一瓶豆奶递给他，又打开另一瓶，仰头喝了一口，“但是，突然觉得有个人聊聊天也没什么不好的。”

穆和秋接过豆奶，却没有动，这是他最喜欢的巧克力味。和秦江然待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感到被包容甚至纵容着，很让人安心和自在。

“有点沮丧……我之前不是说，有的时候会很想大家都喜欢我，怕说错话，怕伤人心，怕受到批评……好像我的价值全部取决于别人的评价。而且我的运气真的好差，每次我想做出改变的时候，都会导致不好的后果，连累到身边人……今天也是，我的勇敢就像厄运一样。”

“不是。”秦江然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笃定，像是有令人信服的魔力，“你今天完全没有做错，是我们两个一起选择了当下最合适的选项。不要把别人擅自安上的罪名当作自己的责任，那只是他们想让你做的，不是你应该做的。”

秦江然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两枚奖牌，用领口的玫瑰徽章将绶带别在一起。他站起身来，弯下腰郑重地将两枚奖牌挂在穆和秋脖子上。

“如果想要改变，就勇敢去做。慢慢来，我会陪你一起，告诉你，做得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