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jiujiuzuowen
全衙门的官差们都觉得今日他们的知府大人怪怪的。
他时不时走走神, 不知道在想什么, 眼神漂移, 好像不敢看人, 俊秀的脸上泛着红晕。
大人肯定是生病了!
生病了还坚持着带病办公, 果然是个为老百姓鞠躬尽瘁的好大人!
众官差眼泪汪汪,恨不得上前为他斟茶递水, 磨墨洗笔,捶肩按腿, 把他当妻主侍奉。
殷玉顶着众官差怪异的目光,结束了一天的公务后, 踌躇了好一会儿, 才慢慢向厨房走去。
他心中羞涩, 又有些期盼。
可他所受的教养,又要求他摆出一副端庄矜持的模样。
他端庄矜持地走进厨房,目光扫视一圈, 却没看到往常那个窈窕的身影和灿烂的笑容。
难道她今日遇上什么事耽搁了?还是修炼时碰到什么瓶颈了?
殷玉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他本也不愿劳烦她打下手,此时她不在, 他就一边亲自洗米切菜, 一边等着她。
就如普通百姓家里的贤惠夫侍一般。
只是待饭菜都煮好后,她还是没来。
殷玉担心起来,难道是出事了?
昨夜,宇文瑶变成了雕塑, 他小心地避着人,一路紧紧牵着她,直到走到她屋子门口。
尽管已经对她倾心,可他毕竟受过多年的教育训导,极是守礼,没敢多留,更不敢进她屋子,把她留在门口处,就很规矩地道别离开了。
她那时候精神恍惚,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殷玉赶紧出了厨房,急急来到她的住处。
他敲了敲门,发现门没锁,只是虚掩着,他一敲,门就开了。
他未想太多,直接进屋,然后,他看到宇文瑶正蜷缩在床上,脸色发白。
殷玉急急走到她床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问道:“你又痛了吗?这次怎么提前了两天?”
话音一落,屋子里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宇文瑶像见鬼一样看着他。
他曾见过自己这副样子,猜出来自己又痛了,也不奇怪。
可是……
他怎么知道自己这次月事提前了两天?
她并不是每次都痛,这几个月就没怎么痛过。
他这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
好……好尴尬……
她恨不得钻到地底里去了。
殷玉也愣住了,他呆呆地站着,一心只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他并没有刻意去记过这种事情。
这几个月,她是没有像今日这般痛得下不了床,但多多少少总是有些不适的。
他心细如尘,又把她放进了心里,自然很容易就注意到了,也不知怎么的,脑子就自动把日期记住了。
他这段时日为了帮她找调理身体的药膳方子,遍阅医书,看到有关女子月事的记载时,脑子就自动把她的周期算出来了。
这次一时失言,竟让她知道了……
看到她这副震惊难堪的样子,他……他也很震惊难堪……
但他还是很快回过神来。
这事虽然很尴尬,但殷玉想,既然已做了那个决定,在这种事上照顾好她,本也是他该做的。
于是,他柔声说道:“我去帮你请大夫。”
说完就匆匆走了,宇文瑶还在震惊难堪中,没有阻止他。
待大夫来把过脉,开了方子后,殷玉拿了药包,亲自去厨房为她熬药。
药熬好后,他一路端进她的房里。
宇文瑶已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了。
但她的神情还是恍惚迷惘。
她抱着被子,看到殷玉捧着药碗呆站了一会儿,似在犹豫,片刻后,他就温柔地对她笑笑,坐到她身边,用勺子舀起药汁,轻轻吹了吹,小心递到她嘴边。
宇文瑶惊呆了,他这个姿态,完全就是贤惠夫侍伺候妻主的姿态!
昨夜的事情,她都记得。
她记得自己鬼使神差般地想牵他的手,而他……居然同意了。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帝国是一个很古老的国家,礼教森严,对男子极其苛刻。
清白正经的男子,只能和未婚妻或妻主牵手。
殷玉是一个很端庄很守礼的世家公子,他不可能不知道这规矩。
明明她以前不小心扯了他的衣袖,他都极气恼。
可在昨夜,他却愿意让她牵他的手。
甚至主动伸手牵她,牵了一路。
大夫说她是受了寒风,所以今日才会痛成这样。
那是当然的,她被他牵回来后,就呆呆地在门口站了半夜,才恍恍惚惚地回屋。
如今,他又这样待她……
难道自己这几日修炼不慎,走火入魔了?
这一切全是幻境吗?
宇文瑶疑惑地上下打量殷玉,想分辨他是不是真人。
可无论怎么看,他都是她刻印在心中多时,珍而重之的那个人。
她呆愣着半晌不张口,殷玉就柔声劝慰道:“这药我尝过,不苦,别怕。”
《礼记》有云,君有疾,饮药,臣先尝之;亲有疾,饮药,子先尝之;妻主有疾,饮药,夫侍先尝之。
这种礼仪规矩,他幼受庭训,做出来自然不会出一丝差错,药熬好后,他先亲自试了药,确定没有问题,才端过来侍奉她喝。
在他的温柔注视下,宇文瑶呆呆地张口,把勺子里的药汁喝了。
殷玉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药,她就呆呆地一口一口把药喝下,一点滋味也尝不出来,只觉得受宠若惊。
殷玉准备周到,喂她喝完药后,就递上蜜饯,宇文瑶呆呆地吃了。
殷玉看到她这副傻样子,有些无奈,但还是温柔地微笑着,毫不避嫌地扶她躺好,帮她盖被子。
宇文瑶却像突然惊醒了一般,坐起来,抓住了殷玉的手:“你……你这样,是心里有我了吗?”
殷玉听得她问,俊脸飞红,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任由她牵着手。
宇文瑶彻底呆住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惊喜得要蹦起来。
殷玉无奈地按好她,含羞道:“你正病着呢,别乱动。”
宇文瑶急急道:“等回到帝都,我就去你家提亲。”
她想,无论被怎样刁难,就算要上刀山下油锅,她都要排除万难娶他,天皇老子也不能拦住她!
殷玉的表情却有些苦涩了。
他向来聪慧理智,知道贵族派和平民派仇怨极深,无法可解,更何况他们两人分属两派的最高阶层,各自立场鲜明,不可动摇。
他们终究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在决定将自己的终身交给她的时候,他已经反复仔细地考虑过了。
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他跟宇文瑶,是不可能得到世俗的承认的,要在一起,只有一种方式。
这种方式完全违背了他自小所受的教养训导,违背了他曾经信奉谨守的条条框框。
如果有其它的路可走,他绝不愿意那样,但不行。
于是,他低下了头,轻声道:“你不要去提亲,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宇文瑶疑惑地看着他。
殷玉忍下羞涩,继续轻柔说道:“我不会嫁你,但从今日起,我愿意把你当作妻主来侍奉,你就另外娶夫纳侍吧,不需要给我名分,不需要对我负责,只在想起我的时候,来看看我就好。”
宇文瑶一个字一个字地听清楚了,可是,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殷玉把那番毫无廉耻的话说出来后,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低下头不敢抬起。
宇文瑶震惊道:“我不能那样对你!太委屈你了!”
殷玉苦涩道:“你不明白,我父亲是贵族派的领袖,与平民派势成水火,他再疼爱我,也不可能为了我放弃整个家族的立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让我嫁你的。”
宇文瑶问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殷玉摇头。
宇文瑶愣住了,殷玉肯如此退让,什么也不要,以一种献祭的姿态,将他自己完全交托给她,这番情意,她极其感动。
可是……
她心里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殷玉见她半晌不说话,脸上阴晴不定,晦涩难明,先前的喜悦之色,已渐渐消散无踪了。
他很不安:“瑶儿……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宇文瑶马上摇头:“我怎么会不想要你,我喜欢你很久了,想要你想得不得了。”
殷玉羞窘低头,踌躇片刻,又问道:“那,你是不是……觉得我……觉得我……放浪……不知廉耻……”
他心中难堪,声音越说越小。
宇文瑶赶紧道:“没有,你在我心里是最好最好的,你肯为我这样,我真的很感动,决不会看轻你。”
她看到殷玉听了她的话后,就展颜微笑开来,这是她见过的最美最开心的笑容。
这是她最爱的人,她爱他爱了很久了。
他于她,曾像天边的明月,可望不可即,可如今,他却愿意堕下凡尘,落入她手心里。
她终于忍不住,上前紧紧抱着他,不愿放手。
她这回倒没有问他“我能抱你吗?”这种让他不知如何回答的煞风景的问题了。
殷玉羞涩地伸手回抱着她,轻柔地顺着她的长发。
然后,他极其温良贤惠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议亲?可有合适的人选?”
宇文瑶:“……”
她凌乱了一会儿,忍了忍,心疼地握紧他的手,柔声道:“我是非你不娶的。既然娶不了你,那我也不会娶别人。”
殷玉虽已做下离经叛道的决定,但并没有丢掉贤惠大度的风范,当下诚恳地劝谏道:“你是女子,不纳侍就算了,怎能不娶夫?而且你需要有嫡出的子女,总要有个正夫的。”
宇文瑶看着他,无比坚定:“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就算是在你不在意的地方,我也愿意尽我所能地待你好,我想把我整个人整个心都给你一个人,不让任何人从你这里分走一分一毫。这些话,句句都是出自真心,你要相信我。”
她顿了顿,柔声说道:“能得到你,已经是上天厚待了,你什么都不缺,我也给不了你太多东西,但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辈子的独宠,我还是能给你的,我宇文瑶今日在此发誓,此生决不负你。”
殷玉眼圈一红。
他再被教养得宽和大度,终究不是完全不在意别的男子,终究还是希望喜欢的人重视自己,对自己特别些的。
他以前曾多次想象过自己未来妻主的样子,想象过以后怎样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怎样为她侍奉翁姑,怎样为她掌管后院。
如今,他终于有了要携手共度一生的姑娘,他们永远不能举办正式的仪式,永远得不到世俗的祝福。
但她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姑娘,愿意给他世上最深重最纯粹的情意,既然这样,那些东西都不重要了,他愿意放弃所有,跟她一起。
殷玉不再多说,只紧紧回抱着她,满腔柔情。
宇文瑶喜悦感动,幸福无限。
只是,她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