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kanshushen
淮州习俗, 今夜民间举办花灯会, 这对老百姓, 尤其是年轻夫妻情人来说, 是难得一见的热闹盛典。
殷玉安排好巡防官差, 确保了花灯会的安全后,就很体贴地放了属官们的假, 让他们提早下值,与民同乐去了。
偌大的衙门里, 很快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没有放自己的假,仍是如常办公。
静谧中,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殷玉停下笔, 眼角唇边自然而然地露了笑意。
只见宇文瑶提着一袋东西,很开心地走过来,一脸期盼:“殷玉, 我们也去花灯会看看,好不好?”
殷玉迟疑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你去吧,我不太方便……”
淮州百姓十分爱戴他这位知府大人, 每次他一出门, 热情的老百姓们就纷纷上前送东西给他,什么鸡蛋青菜,荷包手帕,粮米油面……
他都说过不能收了, 他们还拼命塞给他。
如今,他每次出门露面,都至少要带上一队官差,不然,他就会被淹没在礼物堆里,还会把整条街道堵塞住,害得一堆人寸步难行。
花灯会是民间盛会,今夜老百姓们肯定会全体出动,扶老携幼上街玩,而衙门的几队官差,他不是派出去维持秩序了,就是放了假,可保护不了他了。
他若毫无防护地在这花灯会中露了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因此,虽然他心里是很想亲眼见识这花灯会,也很想和宇文瑶一起去玩,但还是不得不理智地回绝了她的提议。
他暗自遗憾着,却见宇文瑶从布袋里取出两块东西,灿烂一笑:“我刚从街上回来呢,看到今夜很多人戴着这种面具,有了这个,你就不用顾忌那么多啦。”
她又想起殷玉终归是个讲究礼仪规范的贵族公子,不能在他面前太随便,就轻咳一声,彬彬有礼地问道:“知府大人,小女子诚挚邀请你同赴花灯会,请问你愿意吗?”
殷玉已不记得曾有多少女子用这种措辞语气邀请过他了,什么春日宴,赏菊会,斗诗赛……各种他听过或没听过的活动。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应下。
他接过面具,微红了脸,顺着她的话音,礼貌回应道:“我愿意……请姑娘稍等片刻,容我先换身衣服。”
宇文瑶又惊又喜,很开心地连连点头。
殷玉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瑶儿,我比较喜欢你一开始邀请我时的语气……”
说完,不等她回答,就急急回住处了。
入夜,花灯会,人流涌动,热热闹闹。
淮州的老百姓们三五成群,一边看花灯,一边如往常一般,八卦着知府大人和宇文姑娘,浑然不知他们议论的对象就在他们附近,头戴面具,衣饰简朴,也和他们一样兴奋地看着各式花灯,随意谈笑,并肩同行。
宇文瑶感叹道:“我喜欢这样热闹繁华的景象。”
她侧头看着身边的男子,眼神晶亮,满满的欣赏崇敬:“老百姓们能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真多亏了你这位父母官,也难怪他们这么喜欢你。”
殷玉一路听着老百姓们各种天花乱坠般的称赞吹捧,已有些羞赧了,又听她也如此说,尴尬道:“我只是做好我该做的事而已,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不过是遵从了诺尔皇子的调派,来此历练而已。
他完全没想过那么多,只是认真做好每日的公务而已。
就像他小时候学习四书五经,学习琴棋书画,学习各种礼仪规范,成年后接受家族的安排,入职翰林院……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不带个人感情地做好该他做的各种事情。
他真的觉得他所做的一切不值一提,难以理解淮州百姓对他的热情和爱戴。
但宇文瑶显然不赞同他这想法,她瞪着他,非常严肃认真地说道:“殷玉,你很了不起,做一个好官,造福一方百姓,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事了!”
殷玉脸颊发烫,心中甜蜜,他躲开她的视线,环顾四周,看到一片歌舞升平。
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很喜欢这样热闹繁华的景象。
施展才学,治理好一方水土,造福千万百姓,或许不算很了不起,但这事真的很有意义,能让他内心温暖熨帖……
两人就如大街上一对对的情人一般,缓缓前行,彼此没再说话,但都觉得很幸福很满足。
路过一个花灯摊位,宇文瑶停了脚步,眼睛发亮。
殷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一盏精美的莲花灯。
他取出钱袋,正想将它买下,文士打扮的摊主微笑道:“在下不收银钱,只愿以文会友,这里每盏花灯上,都贴有我昔年所出的上联,只要公子能对出下联,在下就将花灯双手奉上。”
殷玉会心一笑,这人倒是风雅。
他才思敏捷,看了一眼莲花灯上贴着的上联后,随口就对出了下联,摊主果然欣然将灯取下,分文不取地送给了他。
殷玉称谢接过,转手递给了宇文瑶。
虽然只是借花献佛,但当他将这美丽的花灯赠给喜欢的姑娘,看到她开心的笑容时,他心里还是泛起了几分羞涩甜蜜。
然后,他听到她犹豫着小声问道:“那个兔子灯的对联是不是很难对上?”
殷玉疑惑,仔细一看,她所说的兔子灯,就在莲花灯原本所在位置的旁边。
两盏灯原本是紧密挨着的……
以殷玉的聪慧,自然一转念就明白了。
原来,她方才看上的并不是这精美雅致的莲花灯,而是……那个看起来很滑稽的兔子造型的花灯……
他只是一时不愿相信……
那兔子耳朵大身子小,到了尾巴处,又突兀的变大,还被涂得五颜六色的……
这到底是什么眼光……
殷玉有些发愣,宇文瑶以为他是真的对不上,不愿让他为难,就极其体贴地说道:“我也不是很喜欢它,我们到别处逛逛吧。”
她眼睛里分明有几分恋恋不舍……
殷玉凌乱了一会儿,僵硬地转过身,缓缓向摊主道出兔子灯的下联。
宇文瑶的双眸瞬间亮若星辰。
文士摊主很守信地把兔子灯取下,递给了殷玉,他用诡异的眼神瞧了瞧宇文瑶,然后尴尬地小声对殷玉说道:“这是小女做着玩的,嗯……”
殷玉点头,这兔子灯跟莲花灯,风格差异极大,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他硬撑着,礼貌地谢过摊主,然后提着兔子灯,急急和宇文瑶一起离开了。
顶着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怪异视线,走了两条街后,宇文瑶期盼地看着他:“我能提一提这兔子灯吗?”
殷玉:“……”
这灯原本就是为了她而取的,他原本也是准备把它送给她的。
可是……
这灯如此怪异,谁提着它,谁就得承受着路人怪异的目光。
他真的是为她着想,才一路亲自提着这兔子灯,她却浑然不觉……
罢了,她本来就是呆呆的,他又不是今日才知道。
殷玉笑笑,也释然了。
可就算她不在意,他也不愿她承受那些怪异目光,于是,殷玉柔声道:“我有些乏了,我们找处清净地方坐一坐吧。”
宇文瑶自然不会反对,于是,两人离开人群,来到一处幽静的湖边坐下。
殷玉见周围没有多少人了,只有几对男女在远处亲密倚靠,偶偶私语,这才把兔子灯递给宇文瑶。
宇文瑶喜不自胜,连连夸赞殷玉,双眸里满满的崇拜。
殷玉腼腆地微红了脸,虽然只是席地而坐,他仍显得文雅端庄。
宇文瑶又一次看他看得呆了。
她的视线落到他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上,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一双手,手指修长,肌肤莹润如玉。
她心头一热,怯怯地问道:“殷玉,我能牵牵你的手吗?”
殷玉一听,像挨了个晴天霹雳,瞬间呆愣住。
这姑娘……
为何总要把这种羞人的问题问出来……
她想牵,那……那……直接伸手过来牵就是了……
她这样问了出来,那他能怎么答?
答“不能”吗?他其实不是不愿意……
答“能”?
那也太不知羞耻了,他说不出来……
殷玉羞涩混乱地低垂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半晌,他听见宇文瑶充满歉意的声音:“我一时糊涂,不是有意冒犯,对不起。”
殷玉抬起头,看到她一脸真诚的愧疚。
他暗暗懊恼,顿了顿,小声说道:“没有冒犯,我……你……你……你来吧……”
他勉强说完后,只觉得脸颊滚烫,赶紧低下头,默默等待。
这一等,就等了好久。
殷玉疑惑抬头,然后发现,宇文瑶变成了一个雕塑,一个目瞪口呆的雕塑。
一阵古怪的静默。
殷玉思绪翻涌,犹豫良久。
最终,他温柔微笑,忍下羞涩,主动伸出手,从兔子耳朵上,把宇文瑶的手拉了下来,轻轻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