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哑然一瞬,只觉得喉头发苦,像是吞了无数尖锐的银针,咽不下去全都哽作一团。
褚曜默不作声的将外衫给她披上,想要触碰她,望着她别过去的脸,神色失落,只能缓缓放了下来。
他启唇,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化成一句。
“是朕不好。”
不该明知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偏偏固执的认为是你,明知会发生什么还是和你置气。
郎君的声音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
乔姒怔愣在原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有些不可置信的转过来望着他。
褚曜同样盯着她,轻声道:“阿乔,我们都放下那些,往前看好不好。”
特别是贺青那个王八蛋,千万别想他。
褚曜默了默,直觉告诉他后面那句话不能说出来。
满室寂静,只有郎君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一字一句,告诉她并不是假的。
半晌,乔姒眼眶陡然红了一片,她长睫微颤,敛下眸子,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褚曜没想到乔姒是这般的回应,瞧着她落泪的模样不知是哪里没说对,他握着她的肩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了,是还疼吗?”
他陡然想到太医说乔姒身体内尚存余毒,先前她毒发更是疼得脸都白了,他眉头微蹙就要喊太医。
乔姒察觉到他的想法,忙不迭的抬头捂住了他的嘴。
她摇头红着眼道:“不,不是疼。”
褚曜望着她没说话。
那双总是温婉的眸子泛着泪光,水雾氤氲的模样楚楚可怜,像是积攒的委屈经年得以释放。
她有些不敢相信,抽泣着开口。
“那,那陛下说不要妾身呢。”
褚曜没想到她最关注的是这个,心中升起慰籍,她对他并非全然没有真心,或许是年岁尚小,又没有人引导才不知道。
他伸手轻擦她眼角泪珠,温声哄人。
“是朕气昏了头口不择言,都是假的。”
乔姒肩头因着哭泣轻颤,她又问道:“那,那我阿娘呢,陛下还帮我嘛?”
小可怜的样,连求人都是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心头一软,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
“既是你的生母,也是朕的岳母,下头的人已经将她带了回来,在别院休养,你想什么时候去看都可以。”
乔姒眼前一亮,下意识就要下床,却被褚曜拦住了身子。
他轻叹一口气,补充道:“但那些都是在你身子好的基础上,阿乔,你若是好不起来,那一切都是梦里黄粱。”
听到褚曜这话,乔姒才悻悻坐了回去,想着也是,先好起来就不会让阿娘为她担心了。
她身子本就虚弱,眼下遭此大难只怕先前那些药膳全都白补了,他思忖着得将药膳提上日程。
胸前的衣襟被她指尖轻碾,轻轻勾动着郎君的心神。
乔姒轻轻抿唇,看了他一眼,小声道:“那陛下还杀贺青吗?”
贺青这根刺恰当利用可以激起郎君的嫉妒心,可过犹不及,但同时也能让人在意,这中间拿捏的分寸当真是极难。
果不其然,褚曜听见贺青的名字身子一僵,脸色有些发沉,可他想到前些日子就是因为这个才和乔姒闹了。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太过在意反而会让乔姒也在意,而若是让贺青死了,说不得乔姒会一直记着他,保不准让两人才修复的关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份风险和后果并不是他想要,他压下心头阴暗的想法,顿了顿才勉强勾起唇角,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不情愿。
“只要他不找死,朕自然不会杀他。”
乔姒闻言神色一松,像是舒了一口气。
饶是说了不在意,可褚曜还是忍不住,他按住了想要出口的冷嘲,用询问的语气问她。
“你为何这么在乎他的生死?”
乔姒闻言一默。
褚曜只觉得心头像是破了个大洞,风一吹就透骨的凉,他佯装不在意道:“不回答也行,朕随口一问罢了。”
乔姒直起身子,看着他的脸,毫无退色,郑重其事道:“他是个好人,好人不该落到坏下场的。”
平心而论,贺青的确是个好儿郎,既没有纨绔子弟的习风,也没有贵胄子弟的傲慢无礼,他是鲜活的,热诚的。
褚曜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不得不说听到乔姒的回答,他心头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甚至觉得贺青不过如此。
这般久了都没能让乔姒对他有任何情爱上的眷念,可他心头同时也在庆幸。
庆幸着他来的还算及时,可其实迟了也不打紧,因为他想要的,无论是何种手段都会拿到。
即便是乔姒嫁作人妻,他也有法子。
可这些没有发生的,他自然不会让乔姒知道。
他看到乔姒命悬一线的时候,脑袋里面没有什么仇恨报复。
他想的是一辈子太长了,没有乔姒,他就要这么走下去。
或许就按照一个皇帝的生活,三宫六院,可她们都不是乔姒,他无法想象那样活下去。
他不清楚他对乔姒是怎样的想法,可他知道,他要她。
他轻轻抱紧了怀中的人,似乎这般就能昭告着这一切都不是假的。
乔姒没有挣扎,只是安安静静待在他怀中,原本可怜的神色早就成了一片死寂。
乔姒想不到这一遭虽然受了罪,可收获却是大的,能打消了褚曜对她的疑心。
也让她明白,褚曜并非那般无情的人,毕竟苦肉计,从始至终生效的都是在乎的人,将愧疚转化为怜爱。
而她握着这份独一无二的怜爱才能更加长远的走下去,想来不久,她又能往前走一步了。
虽说现下褚曜并没有选秀的打算,可乔姒知道总会有这一天。
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都是话本子里哄骗无知女郎的,男人的真心从来都是最不可靠的,唯有自己守住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选秀之前继续稳住这份宠爱,让她于褚曜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待过几年她稳住地位,就能顺理成章的怀上子嗣,毕竟地位低微如美人婕妤并不能抚养孩子,而孩子生母的地位也会一定上影响他日后的前程...
思及此乔姒呼吸忍不住乱了几分,她的野心从来都不止于后宫,也许未来,她还能坐上那最高的位子。
她只觉得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怕被褚曜察觉到异常,她干脆整张脸埋进他怀中。
对于乔姒的亲昵,褚曜自然喜闻乐见,以为是她面子薄,他蹭了蹭她柔软的乌发。
而乔姒忽然想到什么,闷声开口道:“臣妾想求陛下一件事。”
气氛难得温情,褚曜也好说话了许多,轻嗯的一声,示意她继续开口。
“臣妾这些日子虽没受什么苦,可下头的人到底是委屈了,妾身今日侥幸活下来也亏了一个小太监提醒妾身,那小太监是膳房的,很是机灵聪慧,臣妾想留他在身边。”
不过是个奴才,自然没什么不能应的,褚曜没想到她开口是为了这件小事,等了半天也没等她说其他的事情。
他轻声道:“就只有这个?”
以为褚曜是在确定,乔姒点点头,“妾身只有这一个要求就够了。”
褚曜轻叹一口气,忽然发现乔姒似乎也不如他眼中那般聪慧。
他提醒着,“或许你能要更多。”
例如位分,例如尊贵,又例如缠着他惩罚那些欺负她的狗奴才。
乔姒眼神微闪,她自然知道如今两人的关系刚好,自然可以提出许多要求,只要是无伤大雅,褚曜都会满足。
但她如今在褚曜面前只是一个情情爱爱有些娇气的妃子,一个两个是情趣,若是多了,自然也会让人怀疑这里头的门道。
而至于告状也有讲究,似那种涕泪泗流疯子般的自然是下下策。
她自然不会说在嘴上,毕竟只有郎君心甘情愿的去干一件事,才能有最好的效果。
乔姒听着褚曜的话只是笑着摇摇头,“臣妾一切都好,没什么想要的,只要陛下...”
她轻咬着唇,脸色红润带着几分羞涩。
褚曜喉结微滚,哑声道:“只想要朕?阿乔,你可好贪心。”
郎君自顾自的断章取义,乔姒连着耳根都红了一片,水润的眸色带着羞赧,瞪了他一眼,显得娇嗔。
褚曜眉头轻扬,唇角轻勾着弧度,不似以往那般刻薄模样。
他想,乔姒如今的地位太低了,那些个狗奴才无非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动手脚。
乔姒心又软,连那犯了错的丹红都能留在身旁接着伺候,可无妨,他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她下不了手的,自会有他来。
至于位分,他思忖着得过段日子,毕竟这段日子事情太多了,若是此时晋位,难保不会让她在风口浪尖上,跟太后这事挂上关系。
两人依偎在一起,瞧着亲密无间,却各怀心事。
——
太医院内
和汝成一回院就被一群人围了上来,个个都是好奇和汝成怎么救的乔婕妤。
毕竟连林老太医都看不出来的,和汝成居然瞧出来还解了毒,可不就稀奇吗。
但不管别人怎么问,和汝成始终都是用一句“巧合”打发,众人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才散了去。
也是,资历最深的老太医都不知道,和汝成估计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和汝成看着散去的众人,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脑中忍不住回想起乔姒同他做交易的场面。
寂静的室内,虚弱的女郎眸色潋滟如春,西子捧心般看得人心软软,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
“和太医,三年内我让你成为太医院院使,你为本宫人,由我差使如何?”
和汝成自问不是淡泊名利之人,可也从没有那般大的展望,许是女郎眼底的野心感染了他,又或许是她眼中几分藏不住的期盼。
鬼使神差的,他同意了。
从头到尾哪有什么解不开的剧毒,不过都是这位乔婕妤将计就计,控制着变量,即便是没有太医也能渐渐好起来,不过是要慢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