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档日记 第3章 福祸双至

等011带着维护者来到两人的宿舍前，沈苍耳双手自然交叠靠着墙，对面站着神情严肃，目光冷冽的检察官白林。

两人周身气场如冰锥一样刺向迟来的两人，沈苍耳闭着眼，半晌才从011的咆哮轰炸中抬起眼。

“202，你刚刚是跟检察官一起洗的澡？！你俩在浴室里待了那么久……不会，你和他……你还想不想活了？！”

沈苍耳迟钝地眨了下眼睛，又压紧眼瞳盯着他，脸色阴沉，微笑着从齿间挤出一句提醒：“你要不要看看你身后？”

011一愣怔，凑近到他耳边，右手搭在沈苍耳的左肩，随后就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一道极具杀伤力的视线，霎时体内的数据出现异动，他一个激灵，识相地松开了沈苍耳。

转头看向白林，他纤长的睫毛簌簌颤了两下，随后抿唇对011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沈苍耳：“……”

维护者推开了门，涌出的浓烟扑向他的脸颊，数据破损严重，火星已经烧到了门口，现在整间房已经只剩一扇门完好无损了，但这扇门也在火烧屁股地难以自保。

“噗——”011看到维护者被火星烧成了爆炸头，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捂着自己的肚子扶着墙，听到沈苍耳“嘶——”一声，终于忍不住破了相，“哈哈哈哈哈……”

白林抿唇笑对着维护者，“修复工作要做很多吧？如果今晚没办法完成，人我就先带走了。规则者那边我会如实上报的，另外，麻烦你给他找个能睡觉的地方。”

他抬手指着011，沈苍耳一脸错愕，检察官要带他走，去哪？不会要把他带去审判池，血洗他吧？！

沈苍耳向后撤了半步，后背抵在墙面上，左是维护者，右是011，他无路可逃，扣在墙壁上的手指蜷缩起来，不然打了检察官跑路？

011惊呼：“能睡觉的地方？不要啊，检察官您肯定会给我安排一个又大……又，又宽敞明亮舒适透气的宿舍吧？哪怕不和202在一起我都愿意！”

白林挑起眉梢，金色眼瞳随着扬起的唇角黯淡两分，由衷地想要夸一夸眼前这个年轻系统。

苍耳内心已是崩溃得四分五裂，好你个011，等我晚上去炸你的新宿舍！把你五马分尸，喂给虚空里的数据吞噬者！

维护者礼貌地看向白林：“检察官，您的意思是……”

白林：“就那么安排吧，我把这位带走了，有谁问起来，算在我头上。”

沈苍耳恶狠狠地瞪了011一眼，只见他双手合十，忙不迭地道歉。

他不会原谅011的，永远不会！

白林双手插兜，腰间的审判刃亮着柔光，他抬手摩挲着沈苍耳侧颈的裂纹，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良久的沉默之后，白林才缓缓开口：“走吧。”

沈苍耳不情不愿跟在白林身后，在接受过大厅内所有统子的注目礼之后，白林带着他去了规则之塔。

他们做系统的，长年待在大厅内，工作期限到了，就陪着宿主游走于不同的快穿世界之间，一切吃穿用度都由大厅的资源库供给，和规则之塔几乎是毫无关联。

在他眼中，这些漂浮于大厅上方的白塔，既像监控，又像囚笼。

是检察官监视他们的监控，又是关押刑犯上好的囚笼。

这群白塔始终围绕着一个中心转动，那就是——审判池，池内是由具有腐蚀性的数据液组成，会强行对罪犯实施数据重组和记忆清洗。

白林于大厅的尽头朝他伸出手，大厅的尽头和审判池的池水一样清澈明亮，微光撒在白林的肩头，映亮了袖口内侧的电路布片。

沈苍耳思索片刻，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臂，倏忽被白林拉进怀抱里，肩胛骨刺出的光棱化作柔软的数据流。

沈苍耳瞳孔陡然凝起，抬手触摸到一片冰棱状的数据流，落在他的指尖，霎时燃起一片蓝色火焰，从他指尖渗出蓝色数据液。

他不知痛一般，看着滑落至掌心的数据液，眸底的光景倏然扭曲变形，那道蓝色数据液，他的血液在缓缓流淌，洇透出纯白的囚服，顺着手背拱起的青白血管流下。

那是他吗？

沈苍耳不禁在心中自问。

那个穿着囚服，捂着侧颈的男人，是他吗？

他的喘息遽然急促起来，瞳孔开始扩散，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那人……侧颈上的裂纹，和他的一模一样！

沈苍耳抬手茫然地抓向那道残影，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被自己的蓝色数据液涂满，是…是他的血吗？

那道残影从他体内穿过，沈苍耳转身去喊他，而残影顾不得颈部的疼痛，踉跄着脚步想要逃离。

沈苍耳想去喊他，喉咙却嘶哑得不像话，身后传来叭嗒叭嗒的脚步声，沈苍耳蓦然转头，一道刺眼的光棱挥向他。

审判刃挥过强劲的凛风，却未伤及他分毫，沈苍耳预感不妙，朝那道残影奔去，哑声吼道：“跑啊！快跑……快跑啊！”

他终不及那道凛风快，刃风同空气磨蹭的尖锐声戛然而止，沈苍耳双膝一软，跪在纯白的地板上，那道残影消散了。

白塔下，纯白的地板弹出矩形方阵，一层叠加着一层，从他身下蔓延至天边，无数个标有［代码错误］的矩形弹出又消散。

沈苍耳的视线模糊不清了，他缓缓抬起双手，颤抖着附上眼前极不真实的光影，眸底映出石钟转动的影子，每转动一下，他的心脏便跟着跳动一下。

眼前的雾气中划过一道白影，沈苍耳仰头去看，那双沾满鲜血的双手接住了规则之塔落下的数据雪。

雪影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裂开了，再也不见了……

沈苍耳站起身，头顶一片轰鸣，四散的烟花碎片落下，落在他肩头自燃。

那貌似是两串相撞的乱码，在规则之塔的防火墙里炸成不被承认的烟花。

他发自内心地笑了，这一秒像是解脱，他的心也跟随着落下的烟花自燃，“咔哒咔哒”的指针转动声回荡在脑内。

沈苍耳摸向自己的心脏，那不是他的心跳声，像是贸然闯入他身体的另一个人的心跳。

他感觉到自己在慢慢消亡，如同那道残影，他的四肢逐渐虚脱，又重新跪在纯白地板上，耳内流转出淙淙流水声，指针转动一刻，他便虚弱一分。

沈苍耳体内的系统在重组，他在一步步走入死亡。

一道人影拖住了他，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模样，便永久地将这件事遗望在回忆深河内。

两个互跪的身影在一片茫茫然的数据雪中隐没了一个。

你说死亡是系统重组，可为什么这次我的拥抱，只接住一场永不降落的数据雪？

“别走！”

沈苍耳倏忽坐起身，面前的白林跷着腿坐在桌边，温和地问道，“你醒了？”

他揉了揉嗡响的太阳穴，嗓音嘶哑道，“我这是……唔！”

白林指尖的钢笔转动着又落下，弹开的笔盖落至他的脚尖，那支钢笔滚动着掉在地板上，啪——

沈苍耳一颤，和他方才极为相似的碰撞声，他表情有一丝古怪，白林接着他的话说道：“你刚刚碰了我后背的光棱，你也是厉害，这么不怕死，一个系统都敢碰检察官的审判刃了。”

“不是光棱吗？怎么成审判刃了？”沈苍耳嘀咕了一句，但很快他又后悔了，他怎么就这么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都敢问！

白林捡起脚边的笔盖和笔身，将两者合在一起，慢条斯理地回答：“光棱属于审判刃的一部分，每个检察官的表现方式都不一样。只要你看到和他身上佩戴的审判刃一样的代码碎片，就要知道那是他的光棱。也会伤人。”

沈苍耳义愤填膺地“哦”了一声，他总觉得白林在嘲笑他，但他没有证据。

白林像看透他心思一般，端着一杯温水递到他嘴边，“嗯？你这是生气了？”

沈苍耳别过脸去，语气中肯：“没有。”

“水不接一下吗？”白林停顿了半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是要我亲口喂你吗？”

沈苍耳的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无力地呼出一口气，乖乖从他手中接过那杯水，“接了。”

他抿了一小口，几乎只是嘴唇碰了下杯沿，抬头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白林蹙了下眉，随后又舒展开，沈苍耳和他对视一眼，觉得他的眼睛很像隆冬里活在树枝上的鸟雀的眼睛，于一片被雪片染灰的天空中精准捕捉到自己的食物。

他为此抖了一下，白林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也不抱希望了，这个检察官有些奇怪，和他之前接触过的很不一样。

至于之前那个是什么样的，大概……就和刚刚的那位一样，手握审判刃，刃风划破空气和代码碎片蹭出火星，最后解决了试图逃亡的系统的生命。

他是冰冷的独裁者，是生命的终结者。

而面前的白林不一样，他并不反感自己的提问，可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白林见他正在发呆，便静静坐在床边等他想完，他抬起指尖点着被子，落在柔软的布料上，发出“哒哒”的闷响，并没有将沈苍耳呆滞的眼神扰醒。

许久，沈苍耳注意到他点动的指尖，抬头只能看到他半个面颊，微仰着下颌，不知在思索什么。他不理解这位检察官的做法，他觉得没必要，身份本就是云泥之别，又是对立面……

他垂下颈，扣弄自己的指甲盖，忽而一道阴影罩上他，另一边的床褥被白林的手掌压出一圈褶皱，沈苍耳呼吸骤停，和近在咫尺的白林对视上。

一道柔和的嗓音提醒他，“可以呼吸的。”

沈苍耳略带疑问地哼了一声，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白林紧接着重复道：“可以呼吸的，我说，你可以呼吸。被我的不礼貌吓到了？”

沈苍耳摇头，他怎么敢觉得检察官不礼貌，“我在呼吸，没有被吓到。检察官……没有不礼貌。”

白林又逼近了几分，鼻尖相抵，他抬手去揉沈苍耳的右耳耳垂，冰凉的触感在他指尖慢慢被感化，滚烫的血液蹿上脸部，他的脸颊洇透出一丝绯红。

幽蓝色的电路纹顺着侧颈爬上，沈苍耳的头顶冒出形状不一的数据碎片，有圆形、方块、爱心、数字……

白林一愣，揉捏耳垂的手指顿了顿，随后笑道，“是喜欢吗？还是害羞了？”

沈苍耳遽然仰头，睁大了眼睛，下嘴唇轻微蹭过白林的鼻尖，语无伦次道，“我，我……不是，喜欢……没有害羞……”

白林弯着手指蹭了蹭发痒的鼻尖，视线略显郁闷地斜向身侧，“……”

他坐回床边，拔出审判刃擦拭着，从刃身上簌簌而落的光棱坠向地板。

是梦中，纯白的地板。

沈苍耳斗胆拉了下他的袖口，蔫蔫地问道，“所以我可以走了吗？”

“待在这里不开心吗？要我带你出去转转吗？”白林耐心地询问他的意愿。

沈苍耳觉得自己消遣不起这份好意，和白林一起出去就等同于告诉所有人，他犯事了，但如果白林没有带他去审判池领罚，又会落实他身为检察官包庇系统的罪名。

“没有不开心，只是觉得我待在这里会很麻烦您，会……给您带来困扰。”

白林轻笑一声，“没事，我不觉得有什么困扰的。把你带来这里是规则者的意思，你应该也听到了，我受刑了。那两位看不惯我的做法，把我降职了，现在我不是首席检察官了，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检察官。”

这两者在沈苍耳眼中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一样有权罚他。

他接着说道：“之所以为什么会找你……那当然是，因为我想。”

他露出了孩子般烂漫的笑容，却让沈苍耳觉得瘆人，就像他打定了一个坏主意，然而对方丝毫没有觉察。

他再次嗫嚅道，“那我可以走了吗？”

白林弯着的眼睛悄然落下，目光转为具有侵占性的强制，凝视着他，认真道：“不可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