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回到榆宁,桑天禄就确定一定是出事了。因为他一出去,就看见了头发凌乱,满面脏污的宁良骥,正趴在地上,似乎是在休息,也似乎是在想什么事。
桑天禄一眼就能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很久了,以至于他身上的衣衫都已经跟周围的黄沙变成了一个颜色。
听见脚步声,趴在地上的人微微转头。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了。过了好一阵儿,他才晃晃悠悠地起来,身上的黄沙抖落一地。“王爷!”
“出什么事了?”桑天禄问道。
“王妃,王妃她……”
主仆二人快马加鞭,照顾到宁良骥的身子,桑天禄破格让他跟自己同乘一匹马回去。
抱着自家王爷的腰身,宁良骥眼泪都下来了。“王爷,我找不到您,他们不让我进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这守着。已经好几日了,也不知道王妃那边如何了。”
“做得好。是有人刻意如此。若不是你一直在外面守着,本王回去的路上,想必还会有人拦截,传送假消息。”桑天禄并未责怪。
可他越是如此,宁良骥就越是自责。“都怪我,若是我再细心一点,就不会如此了。早知道,无论说什么,我也会跟着进宫的。”
“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的。”桑天禄很清楚那些人的心思。比起怪别人,他更恨的是自己。
半路,他将宁良骥送到了一家客栈。“你在此处好好歇息,歇息好了就回王府等着。”
“我还可以,我要跟王爷一起!”宁良骥目光灼灼。
“王府需要你。你回去收拾好了,本王去接云儿回家。”说罢,桑天禄完全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背影,还有客栈小二刚刚送来的佳肴。宁良骥含泪吃着。他看着天上的日光,发誓只要冉云韶能回来,他绝不会让那个可怜的王妃再出事。至少,不会让她在自己死之前出事。
桑天禄回来了,他直接骑马进入了皇宫,从头到尾没一个人敢阻拦。
看见他的身影,这些日子一直称病的史冰兰终于走出了房间。
桑天禄直奔地牢,却被史冰兰拦住了。后者满面愤恨:“王爷以为回来了就能救王妃了么?哦不,她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王妃了。她是刺杀莞儿的歹徒!”然后她小声道:“挟持我,我想见见她。”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冉云韶。只是听说里面的日子难过的紧,就算不能做什么,她也想去看看。
桑天禄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没必要用挟持这么下作的手段。这位王爷选择了一种更简洁的方式,就是直接拽了她一把,“带本王找到云儿。”
桑王想去哪,没人敢阻拦。尤其是在桑天禄一连怒意,让他们全都滚开后,更没人敢上前了。
这样最好,有个机会能跟冉云韶好好说说话,史冰兰放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往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而去。
一把拽过守门的侍卫,桑天禄夺过钥匙打开门,并让侍卫滚开后,打量四周。终于,他在房间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那是冉云韶。一身的华服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上面黑黑灰灰的,有血,有泥污。
那是桑王妃。那孤傲的身影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一个听见声音就会将自己蜷缩起来,躲在角落,用手抱住头,瑟瑟发抖的身影。
那是兴朝郡主。那万般宠爱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近乎看不出是人模样的消瘦面容。她双颊凹陷,双目突出。眼中的光没了,就连绝望都看不见了。桑天禄看见的只有恐惧,还有乞求。
在回来的路上,这位王爷幻想了许多场景。他已经有了准备,毕竟身为皇室中人,这个皇宫有多残酷,他还是知道的。可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他承受不能。
“云儿……”他声音颤抖,不敢上前。
还是史冰兰扑了上去,“云儿,是我,我是兰兰。你说我们是朋友的,你记得么?”
可她的突然扑去并没让冉云韶感到安慰。那个不知道承受了什么的王妃,将自己抱得更紧了。她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史冰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不听地追问:“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桑天禄将她拉了起来,“她收到了惊吓,先别过去。”
这位王爷的眼眶红的像兔子。头一次,这位无所不能的王爷是那么的无助。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将自己的一缕墨发切断,送到冉云韶的手中,不知道这会不会让她好些。
可是只要一有人靠近,那个半月前还一连骄傲的桑王妃就会蜷缩起来,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次桑天禄听清了,她说的是:“我是桑王妃,我会杀了你们的。”
比起求饶,这种境遇的逞强才更让人心疼。
一滴清泪落下,桑王……哭了。
转过头,桑天禄问:“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快些,时间不多,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史冰兰抹了一把泪,点点头。她吞了吞口水,尽量让自己说出来的话能让人听清,可声音还是那样的哽咽。“水桃有问题。我去见过她,她在牢里的一切都是骆吉亲自安排的。她的吃食我都看过了,不比桑王府的差……”
“本王知道,还有别的么?”桑天禄问道。
史冰兰愣了一下,接着道:“桑莞的尸首我也跟着太后去瞧过,皇上说她是被云儿毒死的。可我瞧着不像。这后宫的争斗也会闹出人命,先前我就瞧见过一个被毒死的侍女,跟桑莞并不一样。还有,太后对石飞很奇怪。那种好,不像是欣赏。”
桑天禄颔首。“这个本王会查清楚,还有么?”
“还有……”史冰兰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她赶紧擦了两下,深吸一口气,这才能说出话来。“我曾想让云儿承认她跟了别人。”
“嗯?”
“若是云儿再不承认,太后就要命人剖腹一探究竟了。可无论怎么问,云儿就是不承认。为了你,为了清白。”
闻言,桑天禄咬紧了牙关。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女人。
冉云韶发现了他留下的墨发,拿起来捧在手心。似乎是确定了,那是桑天禄的头发后,她还将脸贴了上去。脸上的惊恐也被满足替代。
“云儿。”桑天禄颤抖着声音,小声唤了一声。
“我是在做梦么?”冉云韶抬起头,眼里好像又有了光。
桑天禄壮着胆子,捧起了她捧着头发的双手。“没有,是本王回来了。”
泪落在那双骨瘦如柴的小手上。冉云韶看着那滴泪,勾起了唇角。“是你,你回来了。”
看着那牵强的笑容,桑天禄多想紧紧抱住眼前人。可他不敢。眼前人坐在这里,已经摇摇欲坠,又怎么禁得住他全力的拥抱?
脏兮兮的小手颤抖着伸进心口。冉云韶从那里拿出碎裂的手镯。她全身上下,都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身上的气味更是让人不禁捂鼻。可偏偏,这个抱着手镯的布,就像是新的一样。
“我总想着看看它,可是手脏。我就隔着衣服摸一摸,知道它在就好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它碎了。”冉云韶的声音很小,她已经不怕了,只是太虚弱了。
豆大的泪珠砸在碎裂的白玉手镯上,桑天禄头上的青筋都起来了。他的心都要碎了,若可以,他多希望,承受这一切的时候他啊。
“快打开,我想看看它。”冉云韶说道。
“时间不多了,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史冰兰起身,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听见她的声音,冉云韶缓慢地抬起头。“你不该来,小心被凌贞发现了。”
看着她还在担心自己,史冰兰鼻头一酸,泪如珠落。
“别哭了,莫让人发现了。”冉云韶虚弱地说道。
史冰兰点头,“好,我不哭了。你莫要担心我。我这么聪明,不会被发现的。”
闻言,冉云韶牵强地勾起了唇角。她的牵强不是假笑,而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傻姑娘,你是最傻的姑娘。”
“你还说我傻。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史冰兰说着,低头走了出去。
她走后,冉云韶靠在了桑天禄的怀中。
是熟悉的心跳,这一次她感受的更真切了。原来这一切真的不是梦。桑天禄回来了,她的王爷回来了。
“一会儿本王给你找些吃的来。你饿的久了,莫要吃的太撑。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日子了。”桑天禄说道。
“你是要走么?”冉云韶抬起头,眼神惊慌。
握住她的手,桑天禄眼神坚定。“放心,本王不会偷偷带你走。今日,本王就要光明正大的带你回家。”
眼看着身边人就要起来,冉云韶急切地问道:“王爷。我只问你,你可信我?”
“本王从不会怀疑你。”留下这句话,桑天禄就带着碎裂的手镯离开了。
牢中又安静了下来,但手中那缕刚刚切断的墨发告诉冉云韶,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