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落地收起自己手中的竹牌,阿萝从血水池的炼狱领了二十血鞭以后,又自行用了竹牌施法重伤了自己的肩膀数十道,蓝色的血从阿萝的嘴角和肩头滴下,与丝翊受伤之处无异。
姜弃看她忍受着痛苦一直未喊疼,还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将手中的药递给她:“你从冥河之城被冥王调回,确实也该收收心,那荒蛮之地确实了无生趣竹马吊可做消遣,但你回鬼城,它就只是你的武器。你初次任务就失败,实属不该。”
阿萝低头忍泪,还带着些倔强:“下次不会了。”
姜弃见她执拗,提醒道:“阿萝,若没有冥王,你之前早已灰飞烟灭……我不想训你,你让门外的鬼奴帮你上个药。”
接过药瓶,阿萝轻声道:“多谢。”
明知她的脾性,但姜弃觉得也是蹊跷,百年来未有人伤到丝翊,偏偏就是在阿萝调回那第一天丝翊被伤,区区一个拘魂小鬼罢了,能有多大的能耐?
姜弃:“我还得领着那拘魂小鬼到忘尘殿,你别再做蠢事,丝翊是你我身为冥王副将都必须拿命相护的。”
手心攥紧着药瓶,阿萝望着姜弃离开的背影,调回之日的命令只让她保护丝翊,但她从未知晓丝翊是什么身份能让冥王如此看重,当时专注于竹马吊才并未识出幻形草。一时间,阿萝对丝翊的身世之谜颇有些好奇。
——
忘尘殿。
殿内柱身盘着黑蛇,烛光使得颢殷的侧颜忽隐忽现,他在高座上一手抵额慵懒的闭目养神,殿内的寒湿阴冷,就连鬼差都有些难以忍受。
姜弃吩咐殿门处的鬼差:“带那小鬼上来。”
拘魂小鬼哭丧着脸委屈地为自己辩解,被鬼差们无情推倒在地上,扭身掩面啜泣:“我……小的冤枉啊……冥王大人,小的真的只是甩了一勾子,万万未料到是让这姑娘受伤昏迷至今!”
姜弃使力踹了一脚:“凭你一己之力,能将她伤了?”
拘魂小鬼怯懦道:“这……这有一个妖族给小的,说是能伤天底下万物的灵药粉,还说了句哪怕是五行外之物,我……我就买了那一点罢了!我之前抢黑白无常阴帅的生意也并未沾到好处,动了点邪念……”
本想听听信口胡诌些什么,未料这小鬼还真说了些有用的。缓缓睁开双眼,颢殷低沉的嗓音在殿内响起,问道:“你与妖族有往来?”
跪着挪了几步,拘魂小鬼试图讨好台阶上高座的冥王:“冥王大人,那妖族……她穿着红色的斗篷,这灵药粉卖得贵,但她还送了我好些,身上有一个……那么点儿大的铃铛,能召唤几只寒鸦……小的一直想瞻仰您英姿,为您肝脑涂地,不会做有损冥界之事!”
“啊!——”
没收了他雕虫小技的功法,颢殷随手钉了五枚镇魂钉在拘魂小鬼身上,听着他痛苦嚎叫,颢殷起身冷然说道:“交由判官司处理察明他前世,重赴黄泉受他本该受的。
姜弃:“是!”
——
冥殿寝宫。
颢殷看着躺在床榻闭目仍未醒来的丝翊,几缕发丝沾在嘴角看着别扭,颢殷施法用力撇开,那如同耳光的力道惹得在梦中的丝翊颇有些难受地皱眉,都未及他手掌大小的脸蛋,并没有好看的血色,她嘴中还不断低呼喊道:“哥哥……哥哥……”
一旁的两个鬼奴瞧见了,不敢发话,只是心想自家冥王可真是不懂温柔为何物。
颢殷心中自然知晓她喊的是谁,颢殷忆起当日丝翊九岁的场景,当时初见丝翊之日,便是他将她带回冥界之时。
(九岁丝翊,镜钺国。)
刀剑敲击在盾牌的声音,嘈杂且击慌了巨笼之中的女孩。人声鼎沸,文武百官和平民百姓集聚一堂。
待到一位将士行至巨笼上空的地面,环绕着的众人屏息以待。一把匕首从高处坠落,在偌大的镜钺国皇宫内响起,掷地有声。
九岁的苏泪浛,站在众人围观的中心,无处可逃。身上的淤青已让她行走不稳,拿起匕首只能踉跄几步,跑了几步跌坐在地,只能再爬起,迷茫地在四周转看。
孩子自打重生那天起,贤妃便没有被苏凌天允许亲自照看。镜钺国的长公主,在人人口中是妖孽、异类也好,天神之女也罢,在贤妃心里,只要能开口说话了,便就是她亲生女儿。
贤妃担忧地哭泣,揪着心看向笼中的苏泪浛,苏凌天送的缨络留仙裙,原是说普天同庆长公主总角诞辰三天三夜,如今却是以这般方式!苏泪浛早已是衣衫褴褛,昼夜不停歇,而苏凌天只为图乐!
“我的阿泪……”
苏羸怒喊一声:“父皇!”
太子苏羸实在看不下去,近些年苏凌天沉迷与纥奚瑶奢靡享乐,不理朝政,文官只要胆敢谏言皆死于纥奚瑶之手,**凡胎无法与之抗衡苏羸知晓,心有不甘却只能藏在心中愤懑。
苏凌天躺在龙椅上饮酒,脸上的红晕更甚已不知多少酒水下肚,现如今,他身子无恙,容貌又回到了往昔,酒壶倾洒酒水入口,含糊说道:“无需多费口舌,她不会死。既能观赏,又能替朕续命,玩乐而已,何乐而不为?太子,入座,你看百姓呼声颇高,大家别错过这出好戏。”
不远处一身华贵行头,端庄走来的纥奚瑶,身后跟着众多婢女,苏凌天只有在看到纥奚瑶时,这眼神看着才算是清醒些。
亲自上前相迎,笑容可掬:“瑶瑶,你来了!”
兀自撇开了苏凌天的手:“陛下,切莫失态。”
众人:“参见皇后娘娘。”
“杀了它!”
“杀了她!”
“爹爹,爹爹,抱高高,雅雅也要看大姐姐杀妖兽。”
只听见一干人等都在起哄,坐着啃瓜子的一位小兄弟问了邻座的大哥:“哎?都在喊杀了谁?”
邻座大哥:“你不知道?头回见咱们镜钺国的斗兽呢?你咋进来的?”
小兄弟显摆道:“我这不磕着瓜子儿本来在宫门口要买票,结果大家一拥挤,有人把看票掉地上了,捡了进来直接免了看票钱,我机灵不?”
邻座大哥与其窃窃私语:“你个臭走运的小子,你等会儿自己看,长公主可邪乎,怎么打都不出血,天神之女啊,可惜了她这张小脸蛋肿咯,咱镜钺国的皇帝陛下可真费尽心思笼络民心,对亲女儿下死手哇……”
高呼的声音,让苏泪浛内心惊恐,这双手微微颤抖着,已杀了巨蛇,杀了猛鳄,而这一次,又是什么?
日复一日,等待着自己的,竟是这般宿命。
悦耳的歌声,是对嗜血魔兽的召唤,纥奚瑶一脸无害淡定自若地吟歌念咒,苏泪浛咬紧了牙关,等待着……
“长公主!长公主!长公主!”
那起哄的刀剑敲击声,一个个果断喊着杀伐,他们到底在欢呼雀跃着什么?苏泪浛低头自嘲笑了几声。发丝上还是巨蛇和猛鳄的血迹粘连在一起,听到山风疾啸一般的叫唤,兽门被震裂。
一只蓝绿的四翼鸟兽飞出惊叫,脚爪钩住了巨笼最顶端,也对着围观之人张开尖嘴嘶叫挑衅,嘶叫一声便如同一阵旋风刮过,它的眼睛带有灵性地转动识人,只得让众人惊慌闭眼转过头去。
兴许是闻到了苏泪浛身上的血腥味,它又在笼中张开四翼于笼顶盘旋,似是盯着猎物等待时机撕咬,羽毛顶端的色泽明亮,犹如孔雀羽毛那般,腹上有着微亮的蓝色鳞片,此时就连它都发出怪异的叫声,如同嘲笑苏泪浛身上的破布。
好不容易养长的发丝,如今垂在两侧实在碍事。苏泪浛觉得自己眼下就像一只孤魂野鬼,先是被甩在这笼中当猴耍,而后又要为那个所谓的父皇续命驻颜,可笑之极。
匕首握在手心,一瞬间割断了发丝,众人不明白长公主为何割发,但手中的断发随风飘散开飞走,苏泪浛竟有刹那的痛快。
四翼鸟兽朝着苏泪浛迅捷飞去,眼见尖喙快刺到苏泪浛的眼眸,她反倒未躲开,模样视死如归。
双手在腿侧颤抖着,呼气早已紊乱,不敢眨眼却流下了数行泪,匕首掉在地面,众人依旧起哄:“拿起匕首来杀了它!”
“是啊,动起来啊!我们要看的是搏斗厮杀!”
苏羸似要咬碎后槽牙,执起身边将士的剑便飞向满口胡言的百姓,一剑瞬间毙命。
“疯了……你们,都疯了……”
“太子杀人了!”
苏泪浛被四翼鸟兽攻击并未受伤,但她有些头晕目眩,听闻太子苏羸杀百姓,苏泪浛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拿起匕首转圈指着众人,四翼鸟兽的尖利脚爪扯破了本就是破布的衣衫,跌倒,苏泪浛奋力爬起,振翅拍打将她的头如同重锤在地,苏泪浛仍旧艰难挣扎着直起身子。
声音如同醉了一般,不似九岁的孩童,现如今心如死灰,嗤笑声在巨笼中层层回响:“太子哥哥不过一把剑,你们呢……字字诛心,句句索命啊……”
抹了一把眼泪,苏泪浛仰望着天空,鸟兽的重击让她跪倒在地,地砖碎裂,苏泪浛遗忘了疼痛:“厮杀,搏斗是吧……”
膝盖的皮开了口子,可还是未见血迹,苏泪浛知道自己躲不过今天这一劫,众人虚伪的嘴脸,让苏泪浛失望地闭目吟唱梵语。
纥奚瑶诧异万分,站起身:“她怎么……”
竟学会了纥奚瑶所念的咒,可此时随着念咒,苏泪浛的身子也悬到半空,再睁眼时,眸光已染红,四翼鸟兽的叫声骤低,直至停下了飞旋,乖巧地停驻在地。
皇宫乍响起如同地动山摇的雷响,铁笼的柱子因破碎飞散开来,化作锋利刀剑随着苏泪浛的意念朝着所有人追杀猎捕。
痛苦的叫声在皇宫内回荡,苏泪浛嗜血般的笑着看向苏凌天:“今日若血染山河,是否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