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之敛眸,在这儿了却心事,最后又将他放走,他自是求之不得的。
半响,才淡淡回了声“好”。
见顾鸩止目光扫过桌上的合卺酒,沈然之开口问道:“那这合卺礼……”
沈然之抬眸,正巧对上顾鸩止那双星子似的眼眸,听他若有若无地回一句:“什么合卺礼,结发礼的就都免了罢,反正也你我都不是自愿的。”
他说的也对。
沈然之颔首,转念便是看见那人正在榻上摆弄着什么,像是在拿靠枕将床榻分成两半。
“您在做什么?”沈然之不解。
顾鸩止侧身,唇角一勾,“新婚之夜,你自然得和朕待在一起。所以便是委屈你了,跟朕挤一夜。”
沈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在姑苏算得上殷实人家,沈然之虽说是庶出,但自小也是娇养在府中的公子,惯没有同他人挤着睡同一张榻的道理。而顾鸩止不一样,在九岁以前过得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和宫女太监挤在一起睡都是常事。
如今他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偷摸生长的少年,而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但在为人处事上还表现的跟个下位者一般,处处顾及这沈然之的感受。
奏折送来时,打破两人原有的沉默。
太监竟是抱着一打奏折直接进来,放在书案上。
尖声尖气地说:“陛下,这是您今日还未处理的奏折,徐阁老叫奴才送过来,他老人家叫您明早的批阅完。”
“行了,朕知道了,你退下罢。”顾鸩止蹙眉,不耐烦地道。
沈然之这才见识到什么是礼数尽废,一则、那太监竟然直接闯进皇帝的寝宫,再则、哪有皇帝在新婚之夜处理奏折的。
沈然之瞪了一眼那太监,而那人只是低头欠身出去,唇角似乎还有弧度。
“他这般放诞无礼,陛下您就纵容?”
“他是徐阁老的人,况且朕早就习惯了。”顾鸩止将双手枕在脑后,往靠背上轻靠,像是再说自己都难得管。
徐阁老果真是名不虚传,权倾朝野,连顾鸩止都对他唯命是从。
“这些奏折朕明早再处理,你过来。”他用陈述的语气,转移话题,“朕起来的早,你睡里边。”
自古都是丈夫睡里侧,妻子睡外侧以便随时侍候丈夫。
“可……”刚脱出口的话又被他咽下去,既然顾鸩止都不在乎这,他也不想白费力气去与之争辩,吃力不讨好。只是默默躺了上去。
两人躺在榻上,皆是不谋而合的侧身而眠,只留给对方一道背影。
沈然之却是久久未能睡着……
—
次日,沈然之醒来时,身侧果然空空如也。
他醒了便是直接起身,下意识的朝窗外望去,东方即白。
“什么时辰了?”他问。
外头的宫女回答已经食时了,食时,按理说早朝着会也当结束了。
皇宫之中并无太后,顾鸩止也无需去请安,哪他这人去哪了?
沈然之极速起身穿衣,门口宫女瞧见人出来,欠身向他问好。
“陛下……没回来么?”
“回公子,陛下每日这个时辰都在校场。”
校场?他默默重复一遍,“他没去上早朝么?”
虽说顾鸩止这人是天下人公认的玩物丧志,但不至于去习武练剑,连早朝都不去上了吧。
宫女低笑一声,“公子是您想错啦,陛下是每日下早朝后才去的。”
原是去校场了,难怪都食时了还未归。
回神之际,他瞧见昨晚堆放在桌上的奏折,还是昨晚的样子,分明没人动过。
这人完全是将批奏折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然之摇摇头,既然他那么不喜批阅奏折,便帮一帮他,省的那位徐阁老又是上书又是谏言的。
他见桌案上顾鸩止笔记翻看一遍,又翻阅他曾批过的奏折。模仿着他的字迹、口吻开始翻看,批注。
校场。
破晓阵,整个校场被染的微黄,挥刀和舞枪的声音交叠。
顾鸩止褪去繁重的冕服,身着劲装于这晨曦之下挥舞手中长剑。晨光激起剑身的磷光,却击不走他满身的戾气。
剑走轻巧,步伐稳中有先出不少游刃有余,似要划破这长空,又似要掀起阵狂风。
星子般的的眼眸在光的驱动下更加璀璨,冲破黑暗。收手时,唇角轻勾露出一抹不羁的笑,将剑负在身后,就像是刚从沙场上纵横驰骋了一遭般,意气风发,锐不可挡。
何福见状,连忙将帕子和茶水呈上。
和风过隙,吹的顾鸩止衣袂飘飘,手腕轻抖,把手中剑随意抛给一旁侍卫。
这时,不远处一身形高挑身着铠甲的人赫然出现,那人走进,拱手行礼,“陛下。”
顾鸩止见之展颜,“陈将军,训练回来了?”
陈念点头而后不知由头的开怀大笑,“末将想起,昨日陛下不才纳君么,怎么今日还如同往日一般早起练剑。”
顾鸩止知道陈是在同他开玩笑,瞥了他一眼,接过侍卫手中的剑,抛给抛给对方,“少废话,来,同朕比比。”
如顾鸩止这般行事的帝王,翻遍史册也找不出几个。
虽说朝堂上那些个文臣与没日没夜谏言他,抓着他半大点毛病就拿起笔?奋笔疾书,搞得君臣关系不大融洽,但军队中的将领和士卒却又不自觉于他亲近。
一旁的何福见顾鸩止还不回去,想到那堆还未批阅完的奏折,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陛,陛下,现在已经是食时末了。”何福低声提示到。
“食时末,怎么了?”
“唉!”他拍一把腿,焦急道,“您昨日的奏折……还未批阅呢。”
何福声音微颤,他倒是不怕顾鸩止,而是害怕好时候徐阁老怪罪下来,他们这群小太监定会被说是没有叮嘱好陛下而一并遭殃。
他怎么将这事儿忘了!?
顾鸩止刚抬起的手悬在半空,脸上露出几抹无奈,心头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他皱眉,疾言厉色地道。
顾鸩止转身,手腕一翻,将剑稳稳地抛给陈念,“陈将军,朕先告辞了,下回定要好好切磋切磋。”
言语间稍带随性,光晕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不慌不忙地负手离开,众宫人随其后。
声音传来时,沈然之正巧将最后一本奏折批阅完,刚将手中的折子放下,便听殿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陛下驾到”。
……是顾鸩止回来了。
沈然之起身出去迎接他。
顾鸩止迈着轻盈的步子朝前走,着他的寝殿外种的有几株杏花树,正直花期,开的有如洁白云海,昨晚光是在月色下朦朦胧胧的便能觉之美。
如今在阳光的照耀下更觉得是美不胜收,朵朵娇艳,似经过匠人精雕细琢而成的。
顾鸩止隔着这殿外杏花,隐约看见殿前站着一身姿清韵的人。
他一看便知是沈然之。
但他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驱动着顾鸩止走向他的脚步逐渐加快。
沈然之走上前行礼。顾鸩止本以为这人还未起,见人,轻挑眉,问道,“你醒了?”
“陛下玩笑了,现在已是食时末。”他语气平缓,不疾不徐,“臣以前念书的时候通常是寅时就起身晨读。纵然是已经熟背的文章也会时常反复诵读,更何况是有的文章晦涩难懂,需反复咀嚼才能略懂一二。多年苦读,只为来日能在科考之时崭露头角,为我朝争添光彩,一展宏图。”
他吐字如兰,如珠落玉盘一般清脆。
他说完又小声补充道:“但没想到,却……”
沈然之不否认,他这些话确实是故意说给顾鸩止听的,他知晓现在自己还是戴罪之身,有怎么多双眼睛盯着,行事多有不便。眼下若是想要查清楚当初是和人要害他,得先取得皇帝的信任。
有了他的支持,人手便不是问题。
“每日都如此?”他问。
虽说身居宫中,但他对民间为考取功名的学生还是有所耳闻,当初被立为储君时最早也不过寅时,被太师、太傅催着起身读书。那是他无时无刻不被拘束着,原以为那就是极限了,后来才知道这些学生要比他辛苦得多……
这么说来,若谁当真是在科考时作弊那当真是……可恨至极。
沈然之“嗯”一声,不带任何情感。
顾鸩止本想说什么,但又想起他书案上的奏折若是再不批阅,徐阁老就该派人来催他了。
他没继续说话,而是直接绕过沈然之,走向那堆已经移了位置的奏折。
从昨日到现在他就只施舍过一眼给这些东西,但他能清晰地记得他们昨日不是放在这个位置的。
“今日徐阁老已经派人来过了么?”他问。
沈然之随后也进去,随手关上门。
他瑶瑶头,回答道,“还未,不过……算时间新的一批奏折又快送来了。”
顾鸩止有些许无奈,他连这堆都还未批阅完,却又要添新的。
倘若有一日他远离这些烦人的奏折,不再与之打交道,将是何等快意之事。
但话说回来既然没人来,那为何这些奏折却又移了位。
他随手翻看一本,心中不禁一沉,片刻的微讶延长,驱动他继续往下多看了几本。
本本奏折都被人所批阅过,且批注在上边的字迹竟同自己的相差无几。
“这些都是谁做的?”顾鸩止抬眸,惊喜地望向沈然之。
沈然之不紧不慢地走进,眉眼带笑,他语气温和,道:“陛下日理万机,琐事繁忙,卯时便上朝,直至辰才归,如此抽不开身,兴许也腾不出时间来处理这些奏折。臣便自作主张,帮陛下料理一二,如若有不妥……”
“有何不妥?”顾鸩止打断他的话。
有这等事,他定然是求之不得的,岂能怪罪他?
顾鸩止翻弄手中奏折,“你竟会模仿他人的字迹?”
有他在以后岂不是可以解放双手?他暗自喜道。
沈然之颔首,肯定道:“臣自小便临摹名家的书画,不断观察不同人写出的字体形态、笔画,反复练习,久而久之便是学会了临摹他人的字迹。虽说不能做到全然与之相似,但模仿到七八分应当……不成问题”
他将尾音拉长,用相似在逗人的语气说:“陛下只关心这个,都不想知道这些奏折所言何时?”
沈然之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到正轨。
片刻后,只听一声低笑,沈然之走到叠几旁,给皇帝和自己都到了杯茶,邀请道“陛下且先过来坐,臣将之一一回报给陛下。”
分明顾鸩止才是这九重宫阙的主人,现在反倒是成了沈然之在这邀请他。
不过顾鸩止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坐下,端起茶盏,听沈然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