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音乐厅的灯光暗了下来,林森把最后一个音符重重按进琴键。
他起身鞠躬,脖子上的红疹在聚光灯下格外刺眼——每次登台演出,这些荨麻疹就会像定时闹钟一样准时出现。
掌声像潮水一陣陣涌来,青年仿佛想避開臺下觀衆熱烈的目光,隨即轉身走向帷幕后的通道,他摘下耳返,換上特製的降噪耳塞。
后台走廊里,臨時助理娜莎抱着灰色风衣迎上来,小心翼翼地提醒:"王医生让您明天下午三点复诊......"
林森闷声应着,把风衣兜帽拉得遮住眼睛。通道墻上懸挂的镜子里,他左耳银灰色的耳塞正闪着待机的蓝光,那是能隔绝外界声音的高级助听器。
转过消防通道,推开大门,寒风卷着膨化食品的咸香扑面而来。
风衣兜帽下青年的睫毛颤了颤,他低下头,数着步子转身拐进街心公园。
公园里夜色沉寂,青年继续数着步子,经过水池和长椅。
月光把喷泉池底的硬币照得发亮,池子旁的长椅上流浪汉裹着报纸在打鼾。四周梧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树影斑驳。
林森正準備沿着梧桐树小道去往公园另一侧出口,他暫住的酒店就坐落在出口旁。
突然脖子后面汗毛直竖——本该被耳塞过滤掉枯枝的断裂声,此刻却异常清晰。
浓烈的鱼腥味扑面而来,一条粗壮的胳膊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匕首寒光闪过,冰凉的金属触感从喉间蔓延至全身,男人聲音嘶啞低吼道:"把项链给我!"
林森瞬间僵在原地。浓烈的鱼腥味混着汗酸冲进鼻腔,背后紧贴的陌生身躯让他胃部翻江倒海。他本能地扣住对方手腕用力一扭,重重把人甩开。
对方踉跄着站稳,當即发狠扑向青年。林森后脑勺重重磕在碎石地上,碎石子硌进发间带来阵阵刺痛。他猛然抬头,清晰看见对方那只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正直直抓向自己胸前的项链。
两人在落叶堆里扭打成一团。后背撞上梧桐树的瞬间,青年听见胸口"嗤啦"一声——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项链被扯断了,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胸口滑落。
刀尖同時抵进林森左胸, 男人一下子愣在那儿,暗红的血渍在青年灰色毛衣上洇开。
男人指节发白地攥紧断裂的银链,他跌撞着后退几步,骤然甩开步子冲进黑暗。
暗沉的灯光下,林森捂住胸口,慢慢滑坐在梧桐树根。青年昂起頭看著樹梢縫隙間濃重的夜色,意识逐渐模糊。
恍惚间远久的记忆如断层图像般层层浮现——那年他七岁,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母亲浮肿的手背连着输液管,把铜锈斑斑的链坠按进他掌心。
母亲突然抓紧输液管,瞳孔映出奇异的金纹:“这是爸爸留下的.……当两个世界的歌声重合……”母亲突然剧烈咳嗽,让这句话的余韵骤然卡在某个不存在的时间褶皱里。
再之后,他就被送去了舅舅家。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血从胸口越发渗透开来。
林森垂落的手旁,掉落的链坠正躺在艳红血泊里,外层铜锈簌簌剥落,露出金色的晶石。似乎因为吸饱了鲜血,晶石内部忽然发出了橙色的光,光核渐渐鼓动起来,越来越亮。
光核突然从链坠中窜出,融进青年的手心,缓慢地沿着手臂向上爬行。
降噪耳塞里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啸叫。林森的视网膜上同时出现蓝色光纹,随着啸声变化莫测。
喷泉此时泛起奇妙的涟漪,硬币诡异地挣脱池底,一枚一枚在空中翻滚。
橙光钻进胸口的瞬间,公园所有路灯同时爆裂。黑暗中仿佛有机械齿轮转动的咔哒声从地底传来。
林森摇摇晃晃站起来,眼前的喷泉池变成了深不见底的竖井,硬币悬浮在竖井的上空,其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声。
青年拖着沉重的双腿向竖井挪动。
井沿碎石在他脚下簌簌坠落。失重感劈开夜风的刹那,他本能地闭上双眼,却恍惚感受到黑暗深处,橙色光点如星子倒悬,而他正坠落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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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另一个世界,一名昏迷的少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緊隨著喷出一大口淤血。
少年蜷缩在干草堆上,瘦得皮包骨头。干裂的嘴唇染着血污,纤细的双手埋在胸口,指甲缝里堆着黑色的污渍。
他微微睁开眼睛,隨即緊緊閤上。大脑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不断穿刺。他的喉咙干涩,像被火烧过一样,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剧烈地撕扯肺部。
少年挣扎着睁开双眼,翠绿的瞳孔在火光中惊人的漂亮。他茫然的望向身体,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变小了好几码,手指细得像是孩童。
他又摸向脸颊,凹陷的颧骨感觉非常陌生,打满补丁的衣服下嶙峋的肋骨硌得自己生疼。
少年深吸一口气,试图理清思绪,但头痛和虚弱让他难以集中精神。他勉强挪动身体讓自己舒服一點,但冷汗顺着凹陷的眼窝直往下淌。
"这......不是我的身体。"
"我是誰?"
“這是哪裏?”
黑髮少年试图整理思绪。他的脑海中散落着各種零碎的记忆片段,就像被打碎的镜子。
他現在要將碎片努力拼凑起來:對了!他记得自己叫林森,還记得那晚刀锋刺入左胸的冰凉。可现在这具瘦小的躯体上,连个疤痕都没有!
他下意识摸向脖颈,却只触到粗糙的麻布衣领,那里本该有过敏的红疹,如今却光洁如新生的皮肤。
记忆在腦海翻涌:断裂的银链、逃跑的匪徒、還有變異的鏈墜——他的瞳孔收缩,那颗晶石呢?
他回憶起晶石灼傷手心的滾燙熱度,還有那些悬浮的硬币、坍缩成竖井的喷泉......他胸前一緊,忍不住弓身咳嗽起來,直到又嘔出口淤血,才覺得不那么难受了。
少年摸索着想要起身,却发现双腿无力,反而撞倒了干草堆旁盛水的瓦罐,瓦片碎裂声惊起暗处的老鼠,那些细碎爪音贴着地面窜过,带起积灰粘在少年冷汗涔涔的脚踝。
少年后背抵住渗着湿气的土墙坐起身來,霉味混着腐草气息直往鼻腔里钻。
他环顾四周。屋子不大,顶棚垂落的枯黄茅草在风中簌簌发抖,寒风像小刀片似的擦过后颈,他缩了缩脖子,目光扫过这间逼仄的茅屋。
屋子中央用土垒了一个火盆,里面有三五根燃烧着的树枝,时不时蹦出几点火星子,却不足以驱散屋内的寒意。
屋子另一角落放了張简陋的木床,还搭了个柜子,里面杂乱地排列着粗糙的木盆用具。屋里还有张木桌,上面放着零碎的杂物。
少年蜷缩在发霉的草堆上观察四周,尾椎骨突然被硬物硌得发麻。
少年忍住不适在茅草堆里摸索,指尖突然触到尖锐的棱角。他扒开枯草,铜锈斑驳的链坠正卡在草茎间,表面凝结着暗红血痂。晶石完全褪去光芒,就像母亲临终时塞给他的模样。
"小兔崽子装什么死!"
木板门被踹得哐当响,裹着羊皮袄的胖女人挤进门框。她油腻的刘海粘在额头上,腰间围裙沾着不知名的酱汁,手里还攥着一把扫把。
少年下意识攥紧链坠缩进阴影,女人却大步流星跨到火盆前。火星噼啪炸开,映出她嘴角那颗黑痣。
"冬神祭前要存够三十捆柴,你倒好,都躺两天了,还想当小少爷呢,信不信我再揍你?"
变质的油腻味随着女人靠近愈发浓烈,少年感觉后颈被粗糙的手指掐住。女人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拽到门口,麻布衣领勒得他咳嗽不止。
"今晚睡觉前背不回一捆柴......"她突然压低声音,不怀好意的说,"就把你扔去喂守林人的狗!"
寒风灌进领口,少年踉跄着扑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掌心的链坠被体温焐热,他忽然发现晶石内部有极细的金丝在游动。
远处忽然传来野兽的嚎叫,少年握紧链坠,朝着黑压压的松树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