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轩。
从前薛芜还是个小小才人时候,所居之处。地处偏远,远离后宫争斗几载,直至鹭园一夜无意恩宠,至此,薛才人摇身一变,成这大燕帝王的心尖宠儿,一路平步青云,成嫔,成妃,再至贵妃,执掌凤印移居芳华宫。而这听涛轩也从此保留,封存了一段旧往。
齐姑姑走得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带着阮珠玉二人绕到这听涛轩的小门处。
“殿下,老奴替您把风,还请速归。”
齐姑姑说罢,朝着邱嗣因和阮珠玉先后行了礼,便拿着一把精巧却有些生锈的小铜钥匙,将门上的铁锁打开。
伴随着尘封门锁的咔嗒声,映入眼帘的,是一轩室破败。不过,不同于年久失修那般破烂不堪,而是万物皆蒙上一层灰雾色,原本摆置的白玉石椅青秋千裹着时间,孤寂在眼前。
阮珠玉挺直了腰背,随着邱嗣因的身后而至于其中。
院中枯败的藤蔓挽上一草木枝丫低垂着,随风晃动。雪意乘在上头,化作一枚诉说的泪,不断滴落,溅在平地上陈情。
听涛轩并不大,不过是依附在清乐宫的末尾小角上,并不显眼。故而院子也方方小小,看似无常的石桌也在此成了庞然大物。
然,一个琉璃杯盏在上,更为引人注目。
阮珠玉绕开邱嗣因,径直往那桌前去,后伸出手,将染了些雪水的杯盏拿起。这杯盏做工说不上多精巧,无花无纹,看似寡淡无奇,但杯体通透莹润,是为翠色全身,倒是颇有一番韵味。
“这听涛轩,从前应当有人常来小坐。”
阮珠玉说着,将手中的翠绿琉璃小盏递到邱嗣因的身前。他接过,手中玩弄,蓦然一声哑笑,从邱嗣因的鼻腔而起,浮上了面庞。
“此玉龙盏。我母亲从薛家带进宫中的,是她喜爱之物。”他顿了顿,又道:“我原以为,周璇恨她应当将她的东西全砸碎了才对,如今,却是将我母妃的听涛轩好好留存,也是奇了。”
邱嗣因说罢,只是将那玉龙盏放在了石桌上,眼眸晦暗悠长,却终是离开,朝着听涛轩里走。
积了灰的门扉,响着若嘲哳的动静,被人推开,藏在暗处的霉味儿一股脑地往外蹿。
“咳......咳......”阮珠玉被呛得咳嗽,不由地捂嘴弯腰。她抬眼看去,屋中陈设冷清,规规矩矩,看不出什么异样。
邱嗣因左右相顾了半晌,才朝着略深处走。
他立于一木架前,又是端详了一会儿,才伸出手,转动着早已枯萎的小文竹盆栽。
随着邱嗣因的动作起缓,窸窸窣窣的声响登时在听涛轩中响起。
一个幽黑,只有半个人高的小道赫然显现在木架之后,里头正涌动着一卷寒潮,让人不禁打寒颤。
甬道狭小,堪堪容纳一个孩童。无奈,邱嗣因只得弯腰侧身,像只无肠公子般前行。这一幕着实好笑,不禁让阮珠玉笑出声来。
“这里黑得看不清样貌呢,你知道此刻,你像什么吗?”
阮珠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邱嗣因朝前的脸,隐在漆黑中。他锋眉一挑,知道后面的人没好心思,却还是开了口,问:“像什么?”
他说罢,又自己打趣儿,自言自语:“臭虫?黄犊?还是蚯蚓,蜘蛛?”
“总之不会是花贼,蝶儿的。”
阮珠玉不语了,只是一味地笑。
甬道挤而长,直到一处幽微光明撒进其间,邱嗣因这才停了脚步。
他本就走得快,停得又急,使得阮珠玉一下撞上了他的后背,疼得她倒抽一口气,“嘶”声连连。
“怎么了?”阮珠玉揉着被撞疼的鼻尖,声音里都带上一点鼻音,眼角有些泪。
只见邱嗣因的身姿,稍稍往前倾斜,蓦然,顿在原地。这四周太黑,那点光亮只在邱嗣因的跟前,阮珠玉根本看不清,可凭感觉,应当是虎符找到了。
于是,她悄了声,发了问:“可还完整?还安全?”
身前的人闷闷的“嗯”了声,随后,前头竟有纸张翻动的声响,这一声声“唰唰”,将这幽黑,浸上好奇。
“是信?书?还是......别的?”
阮珠玉问着,可过了一会儿,邱嗣因才回了句:“看不太清。”
那便是秘密了。阮珠玉抿唇,什么也没说,转了身子,朝着外头去。
“既然拿好了,那便快些离开吧。”她说罢,自己径直冲着听涛轩走。
白日无歌。
听涛轩中是一如往常般无人问津。
阮珠玉先从甬道中退出,她捋了捋头发,将它们包好了,又拿大大的太监帽将之装尽。而邱嗣因,站在她的身旁,表情木讷,是从未出现的样子。
“怎么了?”
闻此声,邱嗣因将眼眸向下垂,睫毛轻轻颤,却不过一声微小的叹息。他转头,朝着阮珠玉淡淡道:“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他望着的那扇窗棂后,便是方才的那盏琉璃玉龙,隔着一层薄纸,只有一个绰约的影子。
御花园中,风雪渐小,琴声同萧,奏着最动人的音弦,舞姬曼妙,薄纱莹舞实在美丽。
周璇坐在高位,满意地看着外头长屏相隔,不断入席的男男女女,欣慰一笑。
她挥了挥手,招来贴身的嬷嬷,问:“太子回宫了么?”
“回禀娘娘,太子殿下已经在后头候着了。”
“叫他晚些来,”周璇撑着头,目光,落在女席一处无人座上,“这个阮珠玉,次次都是最晚才来,本宫今日,还真想治治她。”
此言落,方才回话儿的嬷嬷欲言又止,却还是闭了嘴,躬身在侧。
周璇眼尖,哼了声,道:“你是怕本宫得罪阮修汀?”
那嬷嬷闻言,身子抖了个激灵,跪了下去,忙道:“娘娘,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罢了,今儿本宫心情好,你起来吧。”她斜睨了眼嬷嬷,撇了嘴,“本宫现在可不怕他。”
周璇眸子一凛。自家兄长说有法子让阮家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还能保住邱渡川的太子之位,她当然安心了不少。得知这一消息后,周璇还欢快了几日,如今,邱渡川从边疆回京,更是喜上加喜,思及此,她愈加红光满面,春风得意。
外头纷乱一阵,吵吵嚷嚷后,寂静无声。
周璇眉头一皱,朝着旁边的嬷嬷吩咐到:“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嬷嬷应了声,便踏了出去。可她还没消失多久,一俏丽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臣女,阮珠玉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帘白银色挡住了女子的样貌,她恭恭敬敬,跪在门外,行了礼。
周璇张了张口,有些讶然。按照平常阮珠玉的性子,怕是得等众人敬酒时才翩翩而至,夺眼球,抢风头,让她无可奈何才是。可今时今日,却又这般来得正正好,虽然平日里,阮珠玉见着周璇,都是会行礼福身,可周璇觉着,于此而比,是不一样的。
今儿的阮珠玉,似乎是真的对她,肃然起敬。
周璇身子不禁朝前倾了倾,她想看明白,这一卷面纱之下,究竟是何人。可任凭风吹,那面纱紧紧裹住女子的样貌,怎么也看不清。
“娘娘,娘娘?”
旁边儿的嬷嬷唤了两声,周璇这才回了神。
“娘娘,阮夫人近日高烧不退,告了罪,阮姑娘嘛,据说,也是染上了风寒,为了不传染娘娘,便自己戴了面纱。”嬷嬷说着,又挤出笑来:“娘娘,要不要叫阮家的入座儿?”
至此,周璇也不能再有什么法子惩治阮珠玉,撒气儿了。她撇了眼嬷嬷,神色不耐,压着心头的火苗,咬着唇,道:“起来吧,今儿倒是准时。”
她这话阴阳怪气,可却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这个阮珠玉只是低垂着眉目,退了下去。
更奇怪了。若是平常,她不得高低啐周璇几句难听话,才给自己出气,可现如今,却是不理睬,或者,不敢理睬。
实在怪哉!
阮琼玉低着头,面目尽力不让身侧的人看见,顺着宫婢引领的方向走,落了座。
不一会儿,她身旁一个着了素衣的女婢,蹲下了身,为她整理着有些皱的裙摆。这女婢借着这样的障眼法,在阮琼玉的身侧低声道:“姑娘,一会儿宴席,可别被人瞧去了,知道了吗?”
阮琼玉轻轻点了头,并不再说话。她一个阮家旁枝末节出来的庶女,不得父亲恩宠,又入不了嫡母的眼,哪里见过这般宫廷酒宴,纵然出来时,阮修汀请的教习姑姑对她再三教导,却依旧有些怯场的。
“欸,你今儿怎么来了?”
说话的,是邻座儿的张尚书之嫡女——张翡玥。她也算不上与阮珠玉交好,不过,倒是很欣赏阮珠玉的做派,故而二人偶尔能聊上几句,话点家常。
在此之前,阮修汀拿来了众多京城贵人们的画像逼着阮琼玉认,记。她也还算聪慧的,故而张翡玥的名字不大一会儿便从她嘴里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