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十分安静。
一阵微风吹过。
卫道看向众人问:“怎么?”
他十分温和地笑起来,如果不看那张脸,只听声音,居然有两分循循善诱的意味。
“现在到我问你们了,你们怎么又不说话了?嗓子不好吗?之前不是人人都能开口,心里都有想法吗?现在为什么不说呢?不愿意了?你们确实是一直不愿意对我说话的。”
卫道仿佛突然得到了点拨,略有些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说:“我没想到,你们跟我吵架的时候很厉害,到了该放狠话的时候,一个人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卫道嗤笑道:“怪不得你们之前说得那么厉害,原来是只会在那种时候说话吗?”
他反复在众人的面前挑刺说:“真可怜。”
卫道成功让他们怒火中烧,但是他们不敢跟卫道打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也不敢开口,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说了让卫道不高兴的话就会被打昏过去,之前说话的人都躺在地上,现在还没有起来,前车之鉴就摆在众人眼前,杀鸡儆猴的效果立竿见影。
他们不敢。
卫道说:“果然是一群胆小鬼。”
月临武皱了皱眉,慢慢回过神来,觉得卫道说话太尖刺了些,劝他说:“算了吧。”
卫道稀奇地看向他问:“你又来了?刚才问你,你不说话,现在不问了,跟别人说话,你跑过来说什么?”
月临武张了张口。
卫道笑道:“治病救人要紧,是不是?”
月临武本来想说的话被堵住了。
他有些憋屈地点了点头,不得不表示赞同,因为这件事确实很重要。
卫道说:“那好,现在就去吧。”
房间门关闭了。
众人在房间外有些紧张,直到惨叫声从里面传出来,众人猛地一惊,表情转变为愕然,发现不是自己听错了,也不是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样的声音,都惊恐起来,脸色渐渐苍白,分外担心,忍了又忍,小声嘟囔起来。
“不会死了吧?”
“依我看,是肯定出事了。怪不得他不让我们进去。”
“是不是外面的怪物在闹事?或许是听岔了。”
“没有,外面没有怪物,他们都在往外,似乎更外面有人来了。”
“人?外面的人恨不八百年都不来的,怎么会现在突然出现?遭了!一定是怪物受到吸引,听到命令,集合去了。”
“可是,怪物都没有听从命令的能力啊。”
“也许就是里面那个怪物搞得鬼,我们的人也被他杀了。”
众人议论纷纷。
惨叫声迅速地中断了。
卫道推开门,单手提着医药箱看向他们问:“你们要杀我吗?”
众人手中已经准备好了武器。
卫道说:“事情有一有二不能再三再四。一青令明在外面跟我说话的时候,你们在边上叽叽喳喳围观。一青令明躺下去,我一开口,你们就紧跟着开口,我对你们说了,要安静,你们好像完全听不懂。
之前是小惩大诫,让你们闭嘴,现在你们要是对我下手,我就不会那么客气了。”
众人互相看看,犹豫起来。
一个在很后面的人突然压着嗓子说:“杀了他为一青令明报仇!”
卫道提着医药箱就要过去,最前面的一个人手里端着蓝色空想炮,对着卫道就是一炮。
那个架在手臂上的炮筒发出嘭的一声,正对着卫道的后背,恰好,他们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迅速转身抱头准备躲出攻击的波及范围,有些人已经预先咳嗽起来,有些人则在心里暗暗想,真是太好了,这个不该来的人终于要死了!
卫道侧身躲开了这次炮弹的攻击。
开炮的人有些失望,蹙了蹙眉,不过很快振作起来,对着卫道就是接二连三地开炮,炮弹打出去,飞得到处都是,在飞行过程中的炮弹发出蓝色的亮光,炮弹打中物体,嘭的一声炸开,炸开的碎片四散飞溅,落在地上,又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过年过节的炮仗。
四面八方的房间和墙面都受到了影响,不是这里缺一块就是那边少一截,白色的粘稠浆糊散发出焦糊味的黑色浓烟,整栋楼都好像突然起了火。
楼下突然响了一声,紧接着,这栋楼就摇摇晃晃起来,地震一样,许多人都站不稳,只能化作兽形,紧紧贴着墙面或者地面或者身边的东西,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互相对视,似乎在交换信息,很快奔跑起来,意图离开这里。
很显然,这是个危险的地方了。
但似乎危险并不来自于这一层楼的攻击,也不是从这里往外延伸,他们更像是被其他更大的战斗波及的存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鱼。
其他人都走了。
只有盯着卫道攻击的那个,眼睛都气红了,觉得肯定是卫道在暗中捣鬼,越发认为自己的想法没有错误,咬牙切齿,兴奋又激动,愤怒又义正严辞,头脑已经难以思考,身体发热,毛发从皮肤里长出来,耳朵长在眼眶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牙齿扎根在舌头嘴唇和脸颊两侧。
他对着卫道发出一声吼叫。
这声音并不尖锐,反而有些浑厚,听起来仿佛古寺蝉鸣时候的钟声,只是不能让人平心静气,声音越大,越是震耳欲聋,却不能振聋发聩,听得越久,离得越近,听的人就越能感受到发出声音的怪物已经陷入混沌。
再拖一段时间,怪物就会疯狂,不出意外,听怪物吼叫的人也逃不过死亡,因为发疯的怪物临死前只会想拖看得见的东西下水,是不是人无所谓,但如果是人,总比死物更值得杀死,至少,怪物会很愿意这么想,他死死盯着卫道的态度,也已经明确了他的打算。
如果卫道不死在这栋摇摇晃晃的大楼之中,他就作为怪物,杀死卫道,即使不能使用蓝色空想炮,杀死讨厌的人也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他一直跟在卫道身后穷追不舍。
卫道时不时看他一眼,仿佛被追逐得慌不择路,跑上了顶楼。
这大楼的顶层不能坐电梯上去,但要走楼梯,楼梯和顶层之间还有一扇厚重的防火门,平时都是锁住的,用胶项圈,金属质锁眼锁头和一层又一层的灰。
卫道踢了一脚,门没有打开。
怪物气喘吁吁跑上来的时候,听见卫道踹门的声音,想起来这里的楼梯和顶层有锁住的大门,再次兴奋起来,呼哧呼哧喘气,拖着炮筒,身体大半趴在楼梯上,像一条粘稠的鼻涕虫,一点点往上往前,努力地想探出头去看卫道的情况,他的脖子就变得很长,绕过了一层楼梯。
卫道使用了医药箱。
砰的一声,门打开了。
满眼兴奋的怪物的头刚刚探到这里,差一点就能接触到卫道的后背,眼看着卫道打开了门,心里十分失望,再次吼叫起来,声音很大,传到卫道的耳朵里,卫道再次确认,这种声音只要被听见就会让人状态变得很糟糕。
卫道打开了医药箱,拿出了日记本,日记本变成了一把刀,怪物的脖子从门外探了进来,满脸好奇,脸色惨白,跟周围的墙灰比较起来都白得过分,脖子上的皮肤大部分都是透明的,某些不透明的部分是绿色的鳞片,歪七扭八地往外炸开,就像炸裂了鳞片的鱼。
不能说看起来很丑,因为这种怪物的样子出现在眼前,要求正常人用脑子思考按照自己的审美面前这东西应该属于天堂还是地狱实在是太困难了,只能说,有一种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精神污染,几乎可以直接超脱出美丑的范围之内,让看见的人都意识到同一件事:
这东西不应该存在,这不是我应该看见的,这不是正常生物,这不是正常反应,这不是正常现象,这不是正常!如果我看见了这种东西,要么是世界不正常,要么是我不正常,否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它很正常,可它不正常。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应当做什么。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但我突然意识到,死亡可以解脱,疯狂是神明的赐福。
我应当感谢什么呢?神?死亡?无知?人群?我不知道。
要结束这种可以令人宕机的情况,就得结束眼前这东西的生命。
卫道杀了他。
他之前确实是一个人,他现在也确实有一张正常完整的人脸,就在皮肤表面,就是脖子最前方圆滚的头颅的侧面,有五官,有头发,有颜色,但僵硬,更像手艺不好的彩色纹身变成了一层皮贴在原本的皮肤表面,中间还隔了一段空气,这张脸往前蠕动着,就像虫子那样。
滋滋啦啦的声音。
人脸落在地上,眼睛望着卫道,眼珠子已经落在太阳穴里面,努力地往卫道靠近。
卫道问:“你有什么事吗?”
“啊、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