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个时辰局促而紧迫。
宴薄迎着风雪抵达天牢入口时,半柱香已然过去。
他抬手拂去肩上积雪,淡道:“你在外头等着,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是。”
报信人——刘烆躬身应是,面色十分担忧,“厂督,您真的要进去么?”
宗泊性情凶残暴戾,自家主子之前将人得罪彻底,这一进去,恐怕大将军没请出来,自己的性命都要交出去。
宴薄语气冷淡,“不然呢?”
他既然敢来,就自有把握——
原文里,宗泊根本就不想亡国,只是因为记恨小皇帝听信奸佞褫夺他的官位。这才按着手下军队不予援助。
宗泊在等小皇帝认清谁才是真正有用的能臣,亲自低头赔罪,才愿伸出援手。
而宴薄要做的,就是代替懦弱不堪的皇帝,会一会这尊心高气傲的煞神。
……
宴薄说完,突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回头看去,就见刘烆震在原地,双眼通红地看着自己。
“厂督壮哉!”刘烆狠狠抹一把眼睛,汪的一声哭出来,“有您真是大庆之幸!”
这是什么绝世忠臣!
为了大庆朝置生死于不顾,以前竟然还有人骂自家厂督是佞臣,世人愚钝啊!
宴薄:“……”
虽然不知道他在嚎什么,但想来应该是夸赞他的。
算了,时间紧迫。
宴薄不再理会下属,转身迈进天牢。
天牢内部幽暗而诡谲,宴薄顺着迷宫似的通道深入,愈发浓重的血腥味糊着鼻子,搅动胸腔内一阵翻涌。
他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弯下腰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鲜血透着指缝,一滴一滴溅裂在地。
宴薄直咳了好一阵才停住,头晕眼花地扶住墙壁,虚弱的眉间透着几分厌烦——不过是一宿未眠操劳战事,又顶着寒风赶路,这就轻易咳出血来。
“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宴薄喃喃自语,正欲抽出手绢擦拭,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往前一瞥,动作蓦然僵住!
那是两点暗红色。
隐匿在正前方拐角的黑暗中。
这座天牢封闭阴暗,前方拐角不在烛火照耀范围内,漆黑得几乎难以察觉,而此刻那两点暗红色,正透过浓郁的阴影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宴薄浑身寒毛颤栗!
他想都不想,猛然侧过身子!
但为时已晚!
黑暗中一只苍白的手臂猛然伸出,挟带劲风凛凛,钳住他的脖子用力一带,宴薄整个人天旋地转,甚至来不及痛呼,就被一股巨力压着禁锢在粗粝的墙面上!
“别动。”低沉的声音在耳廓边响起,带着某种恶劣的笑意,“再乱动,我可不敢保证这把刀会捅穿厂督哪里。”
冰凉锋利的触感抵着腰间,激得肌肤一阵颤栗。
宴薄瞬间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了!
该死!
是宗泊!
“厂督可真是敏锐,短短半刻,便发现了我。”低低的笑声自身后传来。
宴薄瘦削身躯瞬间绷紧,但很快就软了下来,“宗大将军……”
尾音绵软无力,叫的人心头一颤。
宴薄眉梢浮现惶然惊恐,浑身轻颤,眼尾潮红,似乎被吓到似的,然而迅速垂下的眼睫却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这只狡猾诡诈的狐狸,最善工于心计,在落入陷阱后立刻摆出最无害的姿态,企图哄骗高明的猎手。
“不敢不敢。”男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宴薄,“被褫夺封位的人,可担不起厂督这声大将军。”
“大将军妄自菲薄了,哪怕身处牢狱,您也是当之无愧的大将军。”宴薄眼神一闪,两指拢于悄悄拢于袖中捏住什么东西,姿态越发柔软,“本督未持刀剑,也许将军可以松开手冷静点谈一谈。”
“可我还是喜欢掐着你的脖子。”身后人咧嘴一笑,语调恶意满满,“但我不介意厂督转个身子说话。”
宴薄:“……”
他屈辱地点了点头。
于是宗泊稍稍放松力道,宴薄转过身子,后背抵着墙壁,他终于看清楚原身死对头的全貌。
白发红瞳的男人衣襟微敞,高大的身形犹如一座小山,虬结肌肉好似蓄满了无尽的力量,宴薄毫不怀疑对方只需要轻轻动一动手指,就能捏死自己。
更诡异的是他的相貌,皮肤白得像打了一层粉,深邃邪气的眉眼凌厉斜飞入鬓,深红色的眼珠隐隐折射寒光,紧紧盯着他,像一头随时准备撕咬猎物的野兽。
宴薄胆一寒。
他见过白化病,却是第一次碰见这么邪气的;与其说是人,更像是地狱爬来的恶鬼。
与此同时,宗泊也在观察他,血眸闪过一抹异色——
奇怪,真是奇怪!
这阉人胆小如鼠,往日随便拿刀枪一指便吓得腿软,眼下匕首都怼到腰上来了,他的表情虽然凄湟害怕,可眼中分明没有半点惧色。
宗泊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这种感觉仿佛早已洞悉某样事物,知晓其**无趣,可此时此刻,那事物却一反常态焕发新的生机。
他不禁垂眸,如刃般锋锐的视线在那张俊秀脸庞细细睃巡着,企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宴薄没察觉他的异样,镇定地说出准备好的腹稿,“之前是本督的错,参本害大将军入狱,如今反贼作乱,还请大将军能摒弃前嫌,出兵协助陛下稳住江山。”
不对,语气太冷静了。
宗泊心中暗道,面上却挑了挑眉,“我手下并无兵马,兵符早已让陛下收缴,如何出兵?”
“……”宴薄道,“大将军说笑了,虎威军乃将军一手组建,只听从您的调遣,陛下根本指挥不动,区区虎符哪里比得上您。”
“哦,他们不听话,关我何事。”
宴薄道:“只要大将军施以援手,无论什么赏赐,陛下都能满足你。”
“什么都可以?”宗泊唇边笑意盎然,歪头看着宴薄,故意说道,“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宴薄脸色遽变!
“厂督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下天牢请权臣,既弭平你我的恩怨,又收买了那蠢皇帝,来日史书只会记载你宏伟大度、深明大义。”
宗泊轻笑一声,血色眸瞳满是恶意,“只可惜我没那么大的气量,对那些与我作对的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不如厂督替我了了这个心愿如何?”
“……”宴薄急急道,“宗大人,杀害朝廷命官是一等大罪。”
“大罪?”宗泊仰天长笑一声,宽厚胸膛发出金戈相击的震荡,“我连欺君都敢,还怕杀一个阉贼?!”
话到最后,尾音带着说不出的狠绝!
宴薄咬了咬唇,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额上冒出细密冷汗——
大意了。
这头恶狼竟比他想象的还要难搞。
宴薄对于宗泊的了解,仅限原文。
原文描述宗泊是被丢弃深山的弃婴,自幼与狼群为伍,茹毛饮血。先帝偶遇后惊叹其与生俱来的野性,又见之天生神力、灵动机敏,心念一动将他收养起来——所谓的收养,不过是把宗泊放入暗卫营调教。
先帝并没有将他拉回正途,而是以更恶毒的法子,将宗泊锻炼成一把血腥暴虐、又忠于大庆朝的利刃;之后被册封大将军、掌兵摄政,宗泊的杀伤力更是恐怖到令人发指。
宴薄本以为服软的态度能化解对方戾气,没想到这根本就是一头油盐不进、逮人就咬的疯狼!
宴薄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懊恼。
下一秒,脸颊突然贴上一抹冰凉,却是宗泊将匕首贴在他脸上。
宗泊神情含笑,漫不经心地说,“厂督,可要留下什么遗言吗?!”
这阉人今日处处透着诡异,宗泊虽然好奇,但这并不妨碍想杀了他。
宴薄沉默一瞬,忽然说道,“我的性命无足轻重,但先帝对您有知遇之恩,于情于理,大将军都不能辜负陛下的厚望。”
重点强调了‘知遇之恩’几个字。
若说这世上有谁是宗泊的弱点,那必定是‘收养改造’他的先帝。
宗泊浑身气势陡然一变。
他仿佛一头禁忌领域被冒犯的野兽,眼底深处迸发淬毒的阴寒,杀意如箭射出,“先帝旨意?!若说抗旨不遵的,第一个便是他的好儿子!”
他怒极反笑,尖锐匕首不觉微微一偏,在宴薄脸颊划下一线血痕。
就是现在!
宴薄眼神一凛,抬手搁开那只钳制脖子的强健手臂,指尖的赤色弹丸朝着宗泊的面门用力掷去!
“轰”的一声!
白.粉如烟花轰然炸开!
宗泊下意识屈臂挡住。
上当了——他在怒火中瞬间清醒,但粉末已然冲进口鼻眼耳,辛辣刺痛的知觉沿着感官急速传递,他只得闭眼屏住呼吸。
宴薄趁机劈手夺过对方的匕首,抬腿绞住对方健硕的小腿,使尽全身力气将人贯倒在地!
宗泊惊怒中抬手正欲反击,然而下一秒,凶狠的动作霎时僵在半空中!
一点冰凉抵上眉心。
腰腹上骤然一沉。
毒雾尘埃落定般散去。
宗泊睁开眼,尖锐匕首牢牢抵着眉间。
宴薄稳稳当当坐在他强健的腰腹之上,惶恐不安的神情如潮水般褪去,眉眼间浮现霜雪似的冰冷。
宴薄居高临下地抬起下颌,“宗大将军,现在我们可以冷静地谈一谈了吧?”
菟丝花终于撕开柔软的假象。
尖锐利爪无情挥向猎人,一击致命!
宗泊呼吸一乱。
唯利是图的阉贼只是酒囊饭袋,根本不可能有这般凌厉果决的魄力。
宗泊终于察觉问题所在,血红眼珠子神经质般仅仅盯着宴薄,兴奋得连身体都在颤抖,
“你根本不是那阉贼,你到底是谁?!”
宴薄面不改色。
心中却暗暗一惊。
宗泊竟如此敏锐,这都能觉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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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