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冬十二月。
皇都肃寒凛凛,浸在冰雪雾凇之中。
大雪方散,冷薄日光破开黯淡云层,皇宫的琉璃瓦耀出金光,显得巍峨又庄严。
宴薄披着一袭雪色裘衣、拢着双手立于金銮殿廊前,秀美面容浸着日光,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叛军攻城了!”
“快逃、快逃!”
金銮殿的广庭前乱作一团。
宫女宫仆们哭喊着仓惶逃窜,地上满是凌乱的脚印,殷红血迹浇灌白雪,触目惊心得比红梅还要艳丽。
一场惊心动魄的兵变正在进行。
四周一片混乱,宴薄却似乎半点不受影响,以一种十分奇异的目光地观察着眼前的情境——
一如所有刚穿越的人。
是的,穿越。
宴薄昨日正参加一场宴会,因为醉酒小睡一下,不想睡梦中竟直接换了个身体。一群太监哭喊着将他吵醒,一边喊着‘叛军进攻’,一边火急火燎地要他主持大局。
宴薄被赶鸭子上架往前推,根本来不及思考,只凭着本能一道又一道指令急急颁布下去,但叛军来势汹汹,他们已然失去先机。
且战且退之下,只堪堪守住皇城。
*
“报——”
一道急促通报声打断他的思路。
宴薄循声望去,铁骑自宫门尽头飞奔而来。
来人焦急环顾一圈,看见宴薄眼睛‘唰’地一下亮起来,跌下马冲到他面前噗通跪下,怆然哽咽道:“厂督,徐将军叛变,临虚门已破,再过两个时辰就打到皇宫了!”
宴薄心念一动,一句话如流水脱口而出:“羽林军何在?”
“羽林军不在宫中!”来人咬了咬牙,神情悲切愤怒,“太后携四皇子并心腹官员自地宫暗道出逃了,还带走了羽林军,如今皇宫守备尽失!”
他蓦然拔高了声音,“厂督!叛贼气势锐不可挡,一旦宫外的京畿卫被绞杀,皇宫必然覆灭!此时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知道了。”宴薄淡淡道。
清冷声调和在风雪的尾音里。
分明生死当前,他却半点不见慌乱,冷静得近乎残酷。
事实上,宴薄对这些发生的事情并不意外,因为他穿进的是一本书里。
这本书宴薄还看过,叫《夺嫡》。
《夺嫡》是一本大型权谋宫廷长篇文,宴薄穿成了文中与他同名同姓,伴在昏君身侧、将朝内闹得腥风血雨国祚不稳的奸佞之臣——掌印厂督宴薄。
在文中,利州太守不满厂督宴薄把持朝政、闹得民不聊生,遂拥兵自重直犯皇都。
厂督宴薄和皇帝则在围剿时,被叛军当场伏诛,宴薄更是被斩落首级,悬挂城墙之上以儆效尤。
换言之。
距离宴薄被枭首示众,只有不到一个时辰。
*
“阿薄……”
怯怯的稚嫩声自身后传来。
宴薄回过头,身着明黄色长裳的少年天子立在殿门口,正直愣愣地看着他。
宴薄静静注视他片刻,突然伸出手,神色温柔道:“陛下,怎的不披一件衣服出来。”
少年天子突然一撇嘴,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滚下来,扑进他的怀里委屈哭喊道:“……阿薄!朕、朕是不是要死了?!”
宴薄动作轻柔地搂着小天子,语调不疾不徐:“陛下您是万乘之尊,要活万岁万万岁,不能说这不吉利的话。”
“可、可是母后跑掉了,京畿卫根本抵挡不住!”小天子惊恐地瑟缩一下,“那、那些叛军一定会杀了朕的。”
不止会杀你,还会杀了我。
宴薄漫不经心地想。
小天子当真愚蠢得可爱,大战当前吓成软脚虾,只会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喊‘阿薄’,宴薄料理战事之余,还要分心安抚这个小拖油瓶。
小天子啜泣着,“……阿薄,救救我。”
他被宴薄伺候多年,素来想要什么便直接开口,后者必会百依百顺讨他欢心,然而这次对方却久久没有回应。
小天子下意识抬起头。
宴薄正垂眸与他对视。
原来的宴薄总是会对皇帝讨好笑,生怕对方看不到,但现在的宴薄虽然勾唇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剔透的丹凤眼冷冰冰一片,仿佛打量什么物件儿似的观察着小天子,强烈的不协调令人心中发憷。
“……阿薄。”
小天子被那眼神看得心中一跳!
突然像是不认识一般,惊疑不定地看着宴薄,抱着他的手甚至不自觉松开。
“救?如何救?”宴薄歪了歪头,“陛下,微臣一介小小厂督,并无兵权。”
“我、我们可以从地宫中逃出,就像母后那样!”
“地宫乃始皇所建,一旦打开关闭,一刻钟内入口就会炸毁封闭,太后等人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小天子登时瘫软在地,小脸盈满绝望,“……那、那要怎么办?!”
他本是天之骄子,但短短一夜,江山摇摇欲坠,众叛亲离。如果不是宴薄还守在他身边,他早就崩溃了。
可如今,宴薄却说救不了他。
小天子眼泪掉的更凶了,难过之余,他觉察到一点诡异的反常。
为什么?阿薄平日里不是最疼宠自己的么?无论自己要什么,他都会做到,怎么今日唱反调……难道阿薄也要弃他而去?!
不行!他只剩下阿薄了!
阿薄绝对不能离开他!
小天子瞬间慌乱起来,他膝行两步,抱住宴薄的腿,仰起头哀哀祈求道:“阿薄!阿薄!你不要走,救救我,只要我能得救,朕就把东洲的城池奖励给你。”
对了!一定是他给宴薄的还不够多!
以前宴薄为他做事,总是讨要赏赐,这次应当也是在等他打赏!
小天子满怀希冀,殊不知在他眼前的根本不是以前的宴薄,里面的芯子已经换了人——
一个披着柔和斯文的外皮,内里却是满怀恶意、诱人犯罪堕落的邪恶灵魂。
宴薄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
腿上传来的力道那么重,仿佛一松手就会溺毙似的。微微垂下头,映入眼帘的一张狼狈的小脸。湿漉漉的眼睛早就哭得红肿,稚嫩眉间尽显颓丧之气,哪里还有天之骄子的矜贵,更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狗。
真不错,他这辈子不爱花不爱鱼,最喜欢的就是听话的狗。
他终于收敛了面上那股凉薄之意,挑起小天子下颌,眉眼重新流露出温柔,“陛下言重了,天子使命,臣便是豁出性命也为陛下做到。”
宴薄有办法吗?
当然有。
“利州太守能攻进皇城,说到底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大将军宗泊前日刚刚入狱,其麾下军队忠心耿耿,因此与皇族离心,不听调遣;而利州比邻京城,这才给了太守陈进趁虚而入的机会。只是他兵行险招,讲的是出奇制胜,兵力却禁不起打、经不起耗。”
宴薄慢条斯理道:“只要我们将大将军宗泊请出,调动虎威军击溃敌军,自然能取胜。”
“不行!”他猛地抬起头,脸色难看,“谁都可以!宗泊绝对不能放出来!”
跪在阶下的报信人也吓了一大跳,抱拳惶恐道:“厂督,宗泊大将军生性残忍、眦睚必报。厂督素来与他不和,之前又参本至他入狱,若是放他出来,恐怕第一个便是寻您和陛下复仇啊!”
是的,没错。
大将军宗泊还有另一个身份——原身的死对头。
两人因为权柄之争,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宗泊之所以会入狱,也是原身暗中做手脚,忽悠皇帝把人弄进了大牢里。
“……他、他会杀了我们的。”小皇帝浑身打着颤,露出比叛军进宫更害怕的神情,牙齿‘咯咯’作响。
宗泊之凶残,已经不能归类为“人”的范畴。
此人天生白发红瞳、性情残暴、更生有近乎恐怖的神力。每次打仗一往无前,甚至还将俘虏的人皮剥下来,以长枪挑起驻在战场上,此等丧尽天良的行径,令人闻风丧胆。
哪怕在金銮殿上,他都能抽出长鞭,把小天子鞭打得抱头鼠窜,一脸凶狠地撂下“再不听话就杀了你”的弑君之言。
这也是小天子为什么这么惧怕。
因为宗泊真的能杀了他,甚至比死在叛军手下更惨。
“陛下放心,微臣亲自去请他,揽下所有事情,必不会令他迁怒到陛下头上。”
“可、可是他会杀了你的……”小皇帝心中一紧。
“微臣不会死。”宴薄蹲下身,平静地注视少年的眼眸,“只要陛下乖乖听话,在此地等我。”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血砂红色的匕首,塞进小皇帝怀里,甚至还轻松地为他理了理衣领。
“这把匕首,陛下留着傍身,一个时辰内,微臣必定回来。”
清冷的声音带着某种信服力。
小天子呆呆地看着他,混乱的情绪慢慢镇定下来,满脑子就剩下那句‘微臣必定回来’。
他咬咬牙,下定决心般狠狠一闭眼,再睁开时满是决绝,“好,我乖乖听话,就在这里等你!”
“阿薄,你一定要回来!”
*
宴薄毫不留恋地在小皇帝的注目中离开。
报信人亦步亦趋地跟上。
直到两人拐过长廊,宴薄面上温柔的神情一收,变得冰冷无情。
那个人愣了愣,突然谄媚笑起来,躬身抱拳道:“厂督英明,只要安抚好了小天子,我们就能安然无虑地出逃了。”
宴薄偏头,剑一般凌厉的眼眸射向他,“谁说本督要逃了?!”
那人愣了一下。
宴薄判若两人的模样,他还以为是准备安抚好小皇帝自己逃跑,毕竟这很符合厂督以往的作风。
宴薄疾言厉色地批评道:“之前是本督的错,参本大将军入狱,才会让叛贼趁虚而入,如今本督要亲自修复这个错误!”
宴薄会逃吗?当然不会!
原身就是因为逃跑才会被叛军抓住,宴薄不会傻到犯同一个错误,更何况……这个厂督他还没当够!
尽管只有短短一夜,他已经彻底迷恋上这种权势在握、翻云覆雨的掌控感;每一次挥斥方遒,似乎连血液都在颤栗兴奋!
宴薄深吸一口气。
天子四面楚歌、江山国祚不稳,若是他击溃敌军、攘外安内,那么他的奖励会是什么呢?!
还未成型的想法无形中剧烈膨胀,胀得他胸口怦怦发疼,分明还没付诸行动,但甜蜜的果实就已经在诱惑他。
“本督既然身为一厂之督,得天子信任,自然处处要为陛下着想,从今以后不许再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
宴薄抬起精致的下颌,眸底精光四射。
他要击溃叛军,救皇室于水火。
他要天下人高呼他的姓名、要万民朝拜、要皇帝对他毕恭毕敬。
他要做这江山,说一不二的救世主!
开新文啦m(_ _)m
各位看官老爷吃好喝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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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