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没,今年的教师职称评定结果出来了,贴在校门口的公告栏上。”
女厕里,两个女人在并排站在洗手池前,绿萝在黄色的大理石洗手池上盎然生长,水龙头哗啦啦地流水,飞射的水珠撞上绿叶,顺着叶柄流下。
“进来就看见了,特意贴在去教学楼的路上,不就是怕我们看不见。咱们俩又没评上,你问这个干什么?”
说话的女人三十多岁,穿着件玫红色的上衫,下身搭一条牛仔喇叭裤,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黑眼镜。她按了几下洗手液,往手心打泡泡,绵密细腻的泡沫均匀的包裹指头。
一旁的刘琴琴搓出一层层泡,嫌指头上的婚戒碍事,摘下来往水龙头下冲水。确定周围没人后,她道:“小观评上了中级。”
听见这个熟悉的代称,郑春丽甩了甩手上的水,勾唇冷笑:“她?人家豁的出去跟赵组长的侄子眉来眼去,你我这种有底线的人学不了的。”
刘琴琴半是酸半是嫉妒:“我就是不大不服气,往年的实习评定要一年,今年一年没到就开始了,掐着评职称之前。我们那时候就差了十天,老赵一百万个借口拖着,硬是等到第二年才有资格。”
郑春丽抽出两张纸擦手,边道:“要不是差了这十天,论资历论实力,怎么也到我们了。”
刘琴琴痛惜一叹,接过她递来的纸擦手,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道:“说起来,上次我在楼梯间看见她跟一个学生在说话,气氛怪得很,我从没见小观脸色那么差,两个人站一起跟要吵架似的。”
“装不下去了呗,整天挂着张假脸跟谁都笑,外面人不知道都夸她温柔知性,其实蠢的要死,上次让她帮我做表做得一塌糊涂,我七岁的儿子都比她厉害。”
热风机乌拉拉地吹着,郑春丽手干了就放下了。
下课铃声响起,走廊起了动静。
郑春丽见刘琴琴擦了手就要出去,多嘴问了句:“不吹了?”
刘琴琴摇摇头:“下课了,赶紧走吧,等会儿撞上学生挺尴尬。”
想想也是,郑春丽跟她一起往外走。
几乎是她们出去的前一刻,两个女生拉着手来上厕所,看见她们出来,忙低下头。
郑春丽微微蹙眉,心中不喜,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走开了。
“郑美丽刚刚蹬我们了你瞧见了么?”
“我又不瞎,她也不怕眼珠子掉下来。”
两个人气愤不已,正好隔板门被打开,一个高挑的女人走出来。
她散披着一头褐发,白色的衬衫袖子自臂弯处挽起,露出两截雪白如玉的手臂。
两个女生眼睛发亮,主动喊道:“观老师!”
观虞微微一笑:“上午好。”
其中一个女生激动不已,鼓起勇气:“老师你今天好漂亮。”
她的话一点水分都没有,即使是素颜朝天的状态,也损耗不了观虞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优越五官,沉稳如水的眉,黑白分明的眼,挺直的鼻子和饱满的唇。
跟书里那句——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总之就是恰达好处的美。
观虞微微一笑:“你也是。”
小迷妹拼命压制自己的笑容,尽量像个成熟的大人目送她心爱的观老师出去。
“哎呀,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要是掉了怎么办?”
发现东西不见了,刘琴琴着急忙慌地跑回来,正好撞见了出去的观虞,一时脸色难看地站在原地。
郑春丽被她挡住,不耐烦地往旁边迈:“停下什么,见了鬼……”看清了面前的人,郑春丽顿了下,拿出前辈的姿态:“哟——这不是小观么?”
观虞没有立刻应声,从洗手台上拿过刘琴琴落下的婚戒,微笑递给她。
刘琴琴跟郑春丽对视一眼,从她手里接过来。
观虞道:“两位老师,下次小心点。”
回到办公室后,观虞按照今天的计划依次处理事务,郑春丽和刘琴琴跟她一个办公室的,慢了半个小时才回来。
观虞今天有课,没呆多久就出去了,上完课回来刘琴琴和郑春丽已经不见了。
跟同一批入职的小李凑过来:“她们两刚刚在办公室一直在阴阳你,不知道的都要以为你撅了她两祖坟了。”
观虞笑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
她不近视,但是带上眼睛会显得稳重些。
小李虽然是个直女,却也被她眼镜片的光晃的耳朵发红:“对了,大漂亮还说你跟学生吵架,还是高三的,王老师听不下去帮你说了两句。我说那神经病造谣不打草稿,你一直在带高一,从没跟高三接触过,怎么会跟他们吵架。”
学生们给郑春丽取得外号叫郑美丽,与她形影不离的刘琴琴则叫大漂亮。
小李说完这句话没再开口,等观虞的回复。
观虞笑意不改:“她的话你也信?”
小李点点头:“老女人妄想症发作了。”
她说完这句话又想起来个事:“小赵老师刚刚来找你,我问他什么事,他没回我,你要不要回他一个消息?”
观虞打开手机,并没有赵览书的信息。她摁下锁屏,跟小李说:“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高中生需要上晚自习,观虞虽然不是班主任,但王老师的孩子生病了,受人所托她临时晚上带班。
观虞向学生们解释了一下王老师的去向,随后坐在讲台旁面向学生的课桌上,老实补教案。
王老师班上不少同学都是观虞的迷妹迷弟,一个赛一个老实,几个想问题目的被周围人用眼神一一瞪回去,观虞没费什么神。
课间的时候,一群人拿着题目围上去问她,观虞一一回答了。
班长坐在最后一排,伸长了脖子去看她美丽聪慧的物理老师,一脸艳羡:“要是我也能考上南湖大学就好了,就可以喊观老师师姐了。”
学委低下头在论坛刚起的神颜楼里疯存照片,嘴里道:“不难,也就六百八。”
班长继续艳羡:“你说观老师为什么来玉山中学呀,一中、三中、九中都比我们要好。”
学委挑了一张最好看的当锁屏,把手机藏在挖空的字典里,也托着下巴欣赏美景:“听说九中没要她,那群瞎了眼的。”转念一想,又道:“幸好瞎了。”
晚上九点十分,学校散学。
观虞赶地铁末班车,提前十分钟收拾东西走人。
地铁站门口有人卖花,她买了一朵放在包里,换乘时有小女孩差点摔倒,抓住了她包的一角,玫瑰花瓣全被扯下来,落了一地。年轻的妈妈抱起小孩钻进人流,只留下了一句“不好意思”。
地铁门关闭,方才还拥挤不堪的候站台全空了。
观虞沉默着转了转手腕上的朱砂珠子,蹲下来捡花瓣,随后将垃圾扔掉,最后一班地铁已经走了,她出站坐公交。
短短几分钟,外面落了细雨,车灯折射着细密的雨丝,小贩在小雨中低头收拾摊位,车子路过他们拉出一条又一条从长到短的影子。
观虞撑起伞,步行到公交站台。
一个年轻人站在打电话,翠绿的站顶伸出半米,遮蔽忽然落下的细雨。
观虞收起伞,坐在距对方最远的一端,但年轻人还是察觉到了什么,抬眼看过来。
恰好公交车到站,耀眼的大灯照在她们身上,观虞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很高挑,大概有一米七八的样子,黑发沾了雨丝狼狈的贴在脸上,眉微皱着,唇抿得很紧,是笔墨狂草的疏朗俊逸。
是个帅气的女孩子。
公交车门打开,没有人下车,滴滴两声,车门关闭,公交车继续前行。
黎许收回视线,跟电话另一头的贺墅说话。
“就是我没钱了的意思!没钱了!老头子说除非我给那死绿茶道歉,否则一分钱都不会给我!我现在身无分文,搭公交的钱都没有!”
那头的贺墅躺在恒温大别墅的沙发上,裹着手工羊绒毛毯,从茶几上用签子扎了颗樱桃:“走过来不就好了?”
他跟黎许是打小的损友,她从小胆黑手辣,吃亏可是破天荒的大事,不趁人之危一下太对不起他们两的死党情了。
黎许咬着牙强调:“从这里走到你家要五个小时!”
樱桃甜甜的,贺墅又扎了颗,慢悠悠道:“你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
黎许忍住火气,一字一句:“一分都没有了。”
实在是她没想到老头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就为了那个死绿茶!
贺墅打了个响指,满意道:“太好了,如果你能在一个小时内到我家,借钱的事就有商量。”
“贺、墅!”
贺墅道:“阿许,你别这么生气,换个角度想想。肯花七位数看你笑话,从某种程度来说我对你也算是真爱了。”
黎许:“你丫的——”
不等她说完,贺墅那头已经挂掉了,黎许怒而砸机,等手机弹弹弹跌出很远后,她后知后觉地咬紧了牙。
那是她唯一且最后一样值钱的东西了。
阴湿的雨丝挂在发丝上,车轮压过水滩的声音起起伏伏,混杂着发动机的运转声……黎许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该死的手机!
该死的雨天!
该死的贺墅!
该死的——
“擦擦吧。”
一道轻柔的嗓音打断了黎许的咒骂,她偏头看过去,对上观虞温柔的笑容。
生气被打断了,黎许一时没酝酿出合适的表情。
“谢谢啊。”
黎许没什么感激地说着,接过纸,把脸上的雨水擦干净,方才一路淋过来,她的衣领都湿润了。她擦完了一整包手帕纸,用过的纸巾随手扔在地上。
观虞捏住朱砂珠子转了转,低头把沾了脏水的纸捡起来。
黎许站在旁边看着,皱眉:“会有人打扫的。”
观虞没回答,保持原来的笑容,随即要走。
“喂!”黎许叫住她。
观虞转过身,右手里还捏着脏面巾纸,等着她说话。
黎许打量她片刻,对接下来的事越发有把握:“能借我点钱吗?”
观虞没动,以为自己听错了,眼底是澄澈的疑惑。
被她直勾勾一看,黎许的底气泄了大半,左右看了下车况,冲到雨里把砸坏的手机捡了回来。
“你刚刚应该看到了吧,屏幕是亮的,能用,就是被我砸了一下,后期要修一修。”她拉过观虞的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强行塞给她:“我有事要打车,跟你换点车费。”
怕观虞不答应,她忙道:“最新款的手机,才用没一个月,二手也能卖四千多,你花两千修一下,净赚两千,我打车也就一百四的样子,不亏的。”
其实她也不确定能不能修好,七位数和一点良心痛,孰轻孰重,犹豫一秒都是对七位数的不尊重。
黎许玩过赛车,手劲比一般女孩子大,观虞的手被她抓住,防窥屏的碎片压进掌心,生出密密的疼痛。
她挣了挣,没挣脱。
“我很急。”黎许说。
观虞脸色有些不好,但还是点头:“你先放开我,我扔个垃圾。”
脏纸还握在她右手里。
黎许放开人,目光紧跟着,生怕她跑了。
观虞扔了垃圾,拿了张干净的纸擦手,扔进垃圾桶,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一百,一张五十出来,递给黎许。
黎许伸手去拿,观虞放开手,她却不收起来,捏住了一角,任由那两张纸币在寒风中摇摆。
她挣扎一番:“手机不一定能修好,留个电话吧,到时候我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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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