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力·塞萨罗亚第一次见到阿尔诺德是他十岁的时候。
他的曾祖父对腓力三世忠心耿耿,他父亲则不然,在叔祖早逝使得父亲继承了他的全部领地后,他的野心日渐强烈,尽管他在一开始掩饰了这一点。
在查理四世面前,父亲热衷于表现出一个忠诚的形象,使查理四世相信他会和曾祖父一样成为他的忠心盟友,毕竟父亲也娶了他的妹妹,并且很凑巧的是,法国境内恰好有另一个同样受益于旁支凋零从而领地广阔的大贵族,勃艮第公爵。
他旁观着父亲的行为,看到他不着痕迹地引导查理四世认为勃艮第公爵是他的敌人,进而忽视了阿基坦公爵同样如此,而为了配合父亲的行为,他在前往巴黎时也对表兄曲意逢迎,这并不是难事。
查理四世只是愚蠢,而路易王太子可谓蠢不可及,但正因为愚蠢,他能轻而易举地看穿他,从而附和他。路易任性,暴虐,喜爱欣赏别人的痛苦,而他最喜爱欣赏阿尔诺德的痛苦,如果他真的能让他痛苦的话。
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阿尔诺德,或者说他看到了他,却并没有过多留意他,他太过沉默安静,尽管他确实是个非常清秀的少年。对众星捧月的路易王太子而言,他只能容许旁人附和他,在观察这些人的过程中,腓力注意到席间有个从未出言恭维王太子的人,这令他更加好奇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并坐在离王太子最近的位置。“皮鞭和木条哪个打起来更疼?”他听到王太子在问,正当他在想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以获得王太子的青睐时,他看到王太子猛然拍了一把身边的阿尔诺德,“我问你,阿尔诺德,哪一个更疼?”
“都疼。”阿尔诺德淡淡地说,而这个回答似乎取悦了王太子,他眉开眼笑,卡佩王室自腓力三世开始遗传的美丽面貌显得更加生动,“你原来知道疼,我本来以为你不明白什么是疼......把衣服脱下来!”
阿尔诺德一动不动,而刚刚还似乎被取悦了的王太子立刻恼羞成怒,他将桌案上的东西一扫而空,转而将阿尔诺德按在桌案上,同时大声高喝:“把我的东西拿过来!绳子,皮鞭,木条,盐,都拿过来!”
侍从们早已习惯了王太子的命令,他们甚至跃跃欲试,想要参与期间,这终于令腓力感到有些不安,他甚至怀疑这是一个考验:“恕我直言,殿下。”他站起身,盯着被按在桌案上的阿尔诺德,“他是一个贵族。”
“贵族的使命是忠诚国王,而他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从。”路易王太子傲慢道,他伸手扯开阿尔诺德的衣服,腓力这才发现他身上有着新旧不一的鞭痕,有的时隔已久,有的还未愈合,他低下头,几乎是伏在阿尔诺德耳边道,“这只是一点惩戒,别人可以冒犯我,惹我生气,但你不行,你没有资格。”
腓力没有再替他求情,相反,他有些好奇为什么路易王太子对阿尔诺德有着格外的注目,以至于要不顾贵族的体面当众羞辱他。“我给你带了药。”当他在深夜敲开阿尔诺德的房门时,他看到他有些愕然地回望,有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王太子的想法,因为这张脸总是过分平静和沉默,他会很好奇他痛苦或者恼怒的样子,“很抱歉,我不能冒着得罪王太子的风险为你求情。”
“你没有义务帮我,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困难,我很感激。”
“这算不上什么困难。”腓力说,事实上,如果他执意要为阿尔诺德求情,路易王太子也不能真的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甚至于父亲会高兴于王太子的行为,他只是不想受皮肉之苦而已,“其实你有不激怒王太子的方式,比如在他问你皮鞭和木条哪个打起来更疼时,你说让两个仆人过来。”
“这是王太子的乐趣,不能让其他人承担代价,没有任何人应该承担别人的虐待。”
“任何人都不应该,你更不应该。”腓力说,他认为他对勃艮第的继承人的笼络已经到位了,“晚安,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学得聪明点。”
他有留恋地看了一眼他苍白的、遍布鞭痕的背脊,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后的宴会和游猎中,他有时会帮一下阿尔诺德,尽管大多数时候他都不算领情,他身边的骑士不理解他的行为,他也不屑去解释。
而等到他父亲终于起兵叛乱时,他的行为似乎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我相信勃艮第公爵不会这么快忘记失去自己孩子的痛苦。”他对父亲说,“现在,我们需要盟友。”
勃艮第公爵会是父亲的盟友,而阿尔诺德会是他的盟友,至于路易王太子,很快他就不再是了,他会得到他所曾经占据的一切,包括阿尔诺德。然而事态的发展再一次偏离了他的预想,勃艮第公爵拒绝了他们的邀约,转而和他们兵戈相见,父亲处死了他的敌人,但他很快成为了俘虏。
“我不记得你是个战士。”在为赎回父亲的谈判中,他盯着阿尔诺德的脸,他还是那么清秀单薄,难以想象他是怎样在战场上击败父亲并兵临普瓦捷城下,令他们只能被迫求和,“不是只有战士才会打仗。”阿尔诺德轻声说,回到勃艮第,他似乎变得温和了些,因为他回到父亲身边了吗,“如果只依靠个人的勇武,他只能击败一千人。”
“而如果依靠脑子,你可以击败一万人。”腓力冷哼道,“查理四世不应该让你看书,说吧,你想要什么?”
“诺曼底。”
“你还说你没有野心!”他气恼道,“恕我直言,你不应该要诺曼底,你应该要阿基坦,或者巴黎。”
“那是你们的领地。”阿尔诺德摇摇头,“我无意统治诺曼底,我只是要拿它交换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妹妹的婚约,她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丈夫,或者不要丈夫。”
“如果你一直把她留在勃艮第,没人能强迫她结婚。”腓力生硬道,他很快也意识到这个想法有些天真,毕竟贝亚特丽斯的婚约关系到香槟伯国,拒不履行婚约只会酝酿一场新的战争,“如果你不想你妹妹和路易结婚,为何不把她嫁给我?我和路易不一样,我是个好人。”
“你和他没有不同,伯爵。”阿尔诺德说,腓力发现他真的厌恶极了他这副样子,他甚至怀念起路易王太子的鞭子,“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想做什么,我不妨告诉你,我不可能答应你,你的期望是因为你认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可我们并不是。”
一样的人,一样的人,一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才是和你一样的人!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路易王太子对他的态度为何会那样扭曲疯狂,因为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同样的痛苦:如果你注定不能用正常的方式获得他的注目,那直白的伤害和虐待或许是更加轻易的方式,他不会厌恶,不会憎恨,即便是厌恶和憎恨,也好过他对你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