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馆陶 > 第20章 第 20 章

馆陶 第20章 第 20 章

作者:渲洇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5-28 00:38:44 来源:文学城

在我少年的时候,淮南王叔曾经给我讲过一则故事。说是当年高皇帝爱姬戚夫人有一子名如意,深得君王喜爱。高皇帝有意废嫡子盈另立如意。可奈何太子势大,得尽朝臣拥护,高皇帝一番尝试,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与戚夫人叹息:太子羽翼已成。

……后来太子盈继位,是为我的伯父孝惠皇帝。孝惠帝之母吕后大权独揽,而曾经意图篡夺储君之位的如意母子遭到了吕后的报复,双双命丧黄泉。

我在决意左右太子废立之事的时候,曾经想起过戚夫人母子的遭遇。乘车前往长陵,一路上我脑海里都是昔年惠帝皇后张氏告诉我的宫闱秘闻——她说,吕后斩断了戚夫人的手足、剜去了她的眼睛、刺聋了她的双耳、毒哑了她的喉咙,而后将其弃于污秽之地,谓之“人彘”。

我这一生并未遭受过什么大的苦楚,一想到若是计划失败栗姬母子笑到最后,我便忍不住将自己代入到了那位凄惨的高帝妃嫔身上,想象自己被剥夺五感、想想自己被折断四肢、想想自己身陷黑暗求死不能——

“阿母、阿母?”身旁阿娇的呼唤使我猛地回过神来。

“阿母,怎么了?”我的女儿满怀忧虑的向我递上一方丝巾,我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冷汗爬上了我的额角。

我凝视着阿娇与我类似的脸,看了很久,最终回答:“没事。”

车轮吱呀碾过道上枯叶,在我陷入深思的时间里,马车已载着我们驶过很远的道路。我掀起衣车[1]垂下的帷幕,依稀能够看见云雾之后起伏的山峦。

“那里——”我向前遥遥一指,对阿娇说:“葬着我的大父,以及他的结发妻子。”

“我知道的。”阿娇低头摆弄着裙上系着的白玉环佩,“阿母您总是来这里。春时要来、秋时要来,下雨要来、起风要来——明明不是祭祀的时节,您也不是主持祭祀的官员。”

我的确没有来长陵的理由,可我却总爱来这。起初是淮南王叔带我来,王叔死后每当我想要缅怀他,我也会来这里,再后来,每逢心绪不宁或是即将做出什么重要的决定之前,我都会到长陵脚下,静静地停留一会。我与埋葬在这里的那对夫妇并没有多深厚的情分,不管是高皇帝还是吕后,我都未曾见过他们生前的面容——可我心底是怀念他们的,或者说,我是怀念他们曾在所处时代掀起的风云。

王叔昔日与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我迟早会想要成为吕后。

但王叔错了,我做不了吕后,我只能羡慕她。

“阿娇。”我唤我的女儿:“你是如何看待皇帝的,又是如何看待皇后的?”

阿娇仰头望向我,发间珠玉叮当作响:“母亲这是何意?”

“你觉得,做皇帝好不好?做皇后好不好?”

“阿母您是怎样认为的?”我那慧黠的女儿,轻轻巧巧的将问题抛回给了我。

我哑然无言。

做皇帝怎么样我其实并不知道,我父亲是皇帝、手足是皇帝,所谓的九五之尊,看似离我很近很近,可我心里清楚,我离皇帝其实很遥远,远到我这一生都体会不到坐在宣室殿的高处,该是怎样的感受。

至于皇后嘛……

我不知道什么是皇后。

不只是我,当时的许多人都不清楚。

“皇帝”这个称谓始于前朝那位暴君,他结束了自周平王东迁以来长达数百年的列国纷争,将天下合为了一个国家。因此,他自以为德高三皇功盖五帝,始创了“皇帝”一词,作为此后江山社稷之主的代称。

可是那位功绩显赫的始皇帝并没有告诉后人,皇帝的妻子该是什么身份、做什么样的事。他终生都没有册立皇后,而自秦代一来第一位皇后,是我大父的结发妻吕雉,她曾陪伴我大父走过秦末逐鹿与楚汉之争的血雨腥风,在她身后则是战功赫赫的勋贵武将,她是当时最有资格与我大父并肩而立的女人,于是所有人都将她视作了月亮,虽然不及太阳般炽烈耀眼,但同样高悬于九天之上。

我大父活着的时候,吕雉便以皇后的身份参议政事,助我大父剪灭异姓王,又拉拢臣子为储君结成朋党。之后,汉家第二任皇后是孝惠帝的妻子张氏,她在短暂的椒房之主后,因孝惠帝的死而落寞,我父亲继位之后将她请去了长乐宫度过残生,她再没有多少人关注,可不管怎么说,她至少在诸吕之乱中保全了性命,是当世唯一还活着的、流着吕氏血脉的人。人们不敢动她,也不敢放她自由,或许恰是因为她孝惠皇后的身份。

第三任皇后是我的母亲,人们担心她会成为第二个吕后,因此处处限制她与她家族的权柄,可那又如何?等我父亲一死她成了太后,照样是这长安城里说一不二的人物,便是皇帝都要在她面前低头,屈服于孝道束缚之下。

所以,这么多年来,就没人能说得清楚皇后在这个国家该扮演怎样的角色,是帝王的臣子还是伴侣?是天下人的“母亲”、江山社稷的女主人,还是为皇室绵延后嗣的工具?[2]

“阿母,到了。”阿娇轻快的提醒我。她并不在乎我长久沉默的原因,她见到眼前的山峦与川泽,只觉得欢喜,当马车停好之后,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要跳下车去。

“我不是带你来此地踏青的。”我摁住她的肩。

抵达长陵,方能更加深切的感受到这座巨大坟茔的壮丽。它简直就是一只巨兽,化作山峦的模样,静静俯视着长安的云烟。我感受着它带给我的威严,嗓子干涩得厉害。

“阿娇,去祭拜你的曾祖王母[3]。”我说:“我知道今日不是祭拜的日子,我们也没有准备应有的供奉和祭仪,贸然的拜祭是无礼的行为……可是阿娇,我希望你能够看看她,记住她的荣耀。”然后,成为她那样的人。

……我终究还是决意将阿娇送去我母亲、表姊曾经待过的地方。哪怕来的这一路上我幻想了千百种夺嫡失败的凄惨结局,可当我真正来到长陵之时,所有的恐惧便都如春时的冰雪般散去。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可能会有失败的那一天,可一旦成功——皇后宝印能带来的好处实在太大,大到足以勾起压倒恐惧的贪欲。

于是我说服了自己。我告诉我的心,我是在走一条正确的路,栗姬憎恨我,她要是做了太后,长安岂有我的立足之地?就算我不为了我自己,也该为了我的子孙后代考虑。要想不沦为鱼肉,便要先下手为强。

**

从长陵离开之后,我与王娡口头约定了两家婚姻。

之后,我开始思考该如何达成我的目的。我手中无兵、无权,来硬的自然是行不通的。

但我也并非一无所有。

记得从前母亲常跟我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句话的道理,我是逐渐明白的。顺势而动,借势而为——这便是达成我目的最好的路径。

我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去观察栗姬,然后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拥有着对我傲慢的资本。我弟弟的长子荣是她的孩子,次子德、三子阏于亦是她所生。她是陪伴了阿启最久的姬妾,论起资历宫中无人能及,更何况阿启对她终究是有几分少年情分的——

王娡听我如是分析的时候颇有些诧异:“陛下竟也会在乎同女人的情分么?”

我嗤笑,“怎么,我弟弟在你眼里,竟是薄情之人么?”

我这弟弟待旁人或许可能残酷凉薄,对自己的女人却偶有温柔的时候。即便他喜爱过很多女人,但被他喜爱过的女人,并没有哪个下场凄惨。

“我听说,前些时候,陛下他携妃子前往上林苑狩猎。那位早已失宠的贾夫人也跟随在侧。她运气不好,如厕时遇到了野猪袭击,可有此事?”我笑问。

王娡颔首:“长公主消息灵通。”

“我还听说,陛下知道贾夫人遇袭后,当即便命身旁服侍的中郎将去援救贾夫人。那中郎将不肯上前,陛下竟打算亲自前去——这还不足以看出,我那弟弟是个温柔多情之人,对你们这些妃嫔极尽爱护么?”

王娡低头浅浅的抿了抿唇角:“陛下万乘之尊,怎能因区区嬖幸而涉险?我若是贾夫人,宁肯死了也不会让陛下站到野兽面前。”

我盯着她笑:“你倒是聪明,那名为郅都的中郎将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在陛下拔剑之时拦住了他,然后说——‘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真是庆幸,我汉家有这样忠心的臣子。若非有他阻拦,我汉朝皇帝大概就要死在野猪之口了。听说事后我阿母还专门褒奖了此人,赏赐了他数百黄金。”

“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王娡喃喃着这句话,似有所触动,她饮了一口梅浆,再抬头时又是波澜不兴的一张脸,“这话说得很好,陛下身边总会有数不清的女人,少了一个还会有另一个……所以,长公主,陛下身边即便没有栗姬,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一个少年时便伴在陛下身边的女人罢了,有什么好舍不下的?”[4]

我挑眉,半是佩服半是怜悯的点头,“你说的对。”

她仿佛没有听懂我的嘲弄,从容的继续说了下去:“总而言之,对付栗姬不能太急躁,只能徐徐图之。”

“这恐怕不够。”我摇着头说:“你的儿子太小了。要使胶东王能在我弟弟数十个皇子中脱颖而出也不是容易事,陛下是喜爱胶东王,但不一定就看好他。想当年我父亲也宠爱他的幼子参、揖,可他们也没谁能成功威胁到陛下的地位,说到底,不过就是因为陛下年长罢了。”

王娡朝我下拜,“这就要仰赖长公主您了,妾相信您有这个本事。陛下信任您,太后爱重您,这长安城还有谁能比您说话有分量?”

“我不过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外嫁女子罢了,能有什么本事?王美人你莫要对我太抱期待。”我随口敷衍她:“我有心帮你,但有一件事,我很不放心——”

“长公主请说。”她正襟危坐。

“假使你的儿子真的有好运气从胶东王变做了太子。我要如何保证这孩子能够活着登基——不是我咒他,实在是古往今来多的是不幸的储君、早夭的幼童。哈,要是他命好,做了皇帝,我又要怎样确保他登基后会听话的将我的女儿接去椒房殿?”

这些话我问得并不客气,王娡答得却很是从容:“妾身听闻,孝惠皇帝在世时,并不十分喜爱他的皇后张氏。”

我下意识的敛去了唇角的笑意:“你说的,那是我的表姊。孝惠皇后乃是鲁元公主之女,与惠帝本事舅甥关系。惠帝待她,不是不好……”

“妾身的意思是——孝惠帝即便不愿以张氏为妻,却还是迎娶了她。为何?不过是因为,这桩婚事乃父母之命。吕后想要自己的外孙做自己儿子的妻子,只需一句话而已。”

我读懂了王娡的暗示,终是舒了口气。

那时我不是没有料到王娡母子并不可靠,也猜到他们未来若是真的成了皇权角逐的赢家,会有反悔的一天,但我那时总以为我的权势足以掌控住事态的发展。

我对王娡说:“你放心。”

胶东王那时的确前路渺茫,无论换了谁去猜测们都不会料到此人未来会是我汉朝的皇帝。然而正因如此,我反而愈发兴致勃勃。我埋头于谋划、布局、将人心掂在手中算计——我以支配他人命运的方式,来体会掌握权力的快乐,过程越是艰难,收获成果时便越是自得。

栗姬是有破绽的,她这样的蠢人,自然不可能只对我一人跋扈,永巷中人,受她欺凌已不是一两天的事。

最开始的时候,我在阿启面前不动声色的将栗姬的恶行告诉他。阿启原本并不在意这些,对他来说,女人之间为争风吃醋闹出的那点事根本不值一提。可从我口中听到的事情多了,他逐渐也皱起了眉。

我找准他对栗姬感到烦心的时候,进一步暗示他:“莫说是皇室,便是普通人家,妇人不贤,都会招致祸端。若栗氏只是你的一个宠姬,轻狂无礼也就罢了。可她做了太子的母亲,以后是要当太后的。怎可继续轻佻下去?只盼她能及时悔悟,这样一来方能社稷安定。”

阿启迟疑道:“妇人家的小打小闹,何至于祸及江山?”

我冷冷回答:“陛下莫非是忘了吕后与戚夫人?”

阿启默然无言。

不久之后,因为一场风寒,阿启病倒。病势不算太重,只是看着有些凶险。我却在这时故意使人散播阿启命不久矣的谣言。

阿启问我为何要这样做,我告诉他:“陛下,这是个试探人心的好机会。”

他懂了我的意思,默然片刻之后允我告退。不久之后,我听说他在病前将栗姬召到了自己的面前,询问她是否可以在她死后善待他的子嗣。

这则消息是王娡带给我的,我迫不及待的问她:“栗姬是如何回答的?”

“如长公主您所预料的那样,栗夫人的答案让陛下很不满意。”

“究竟答了什么,快说。”

“她一口回绝了陛下,扬言不会让我等婢妾有好下场,还……”王娡面露难色,小声而快速的说:“还辱骂陛下是老狗。”[5]

我先是一怔,继而不可遏制的大笑了起来。

这个女人,胆子大,心胸小。王娡有这样的对手,实在是天赐的好运。

“我那弟弟,不巧也是个记仇的人。”我拍了拍王娡的脊背,“你回去等好消息吧。”

不消多时,阿启病愈,在那之后疏远了栗姬。

“可陛下终究没有杀她。”王娡再来见我时,娥眉微蹙,“她既然在陛下面前如此大胆,陛下为何不杀她?”

“都说了,我弟弟对女人可是很温柔的。更何况那可是太子生母,杀了她,太子作何感想?那些支持太子的大臣又当作何感想?你再忍耐一段时日吧,会有好消息的。”

“果真?”

“愚钝的人,做出一件蠢事之后,必然还会有第二件。你总能等到她下一次犯错。”

我在心里鄙夷栗姬的愚蠢,同时又隐隐为她感到唏嘘,于是叫来阿娇,告诫她:“你日后要是与他人成婚,万万不可善妒。”

“为什么?”

“你的丈夫如果是寻常公卿,胆敢惹怒你,你便是将他打杀了我也有法子为你摆平,可要是你的丈夫是你的君主——对待君主,自然要拿出另一副态度。”

阿娇那时不满十岁,却很是口齿伶俐,当即反问道:“那我何必嫁君王,就如母亲一般找一个寻常列侯做夫君不好么?母亲总不至于想要看我受人委屈吧?”不等我回答,又道:“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纵然做得出贤明大度的假相,可若是我真喜爱我那丈夫,看他与旁人亲昵,我必然会伤心,若我不在意他——若我不在意他,我根本就不会嫁给他。”

“瞧,你这便是犯下善妒的过错了。”我皱着眉评价道。

“那又如何?男子莫非就宽宏大度了么?男子若是真宽宏大度,为何还要修筑高墙将妻妾缩在深院之中?为何不大大方方的允许妻妾与别的男子相会?为何不仁善慷慨的抚养他人的骨血?”

我敲了下她的脑袋,骂她胡说八道。

【1】古代贵族妇女所乘的一种前面开门后面用帷幕遮蔽的车子

【2】汉朝时期,皇后的权力其实还蛮大的,毕竟那个年代还没有什么女德来规训,根据史书的记载,吕后可以到处巡游,可以杀诸侯王,卫子夫做皇后的时候也能够在晚年调来军队帮儿子造老爹的反。就算有相当一部分皇后在丈夫活着的时候被压制的死死的,只要能做太后,那也能享受极高的地位(当然,汉哀帝时的某几个太后不算)

【3】即:曾祖母,《尔雅·释亲》:“王父之妣为曾祖王母。”

【4】出自《史记酷吏传》

【5】《史记》中只说栗姬对汉景帝出言不逊,而《汉武故事》还是哪本野史里直接说栗姬骂汉景帝是老狗……我最开始看到时简直笑疯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