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李秀芝生辰那日,钱宝儿到底还是打算上县里去。
原本她想叫小巧一起,可那丫头古怪性格上来,非说李秀芝并没有叫她,所以只不肯同去。
钱宝儿也不强迫她,只叫她跟富贵一起看门。
小巧答应得好好的,还叮嘱她从县里带些漂亮的头花回来。
知道她是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孟大成,钱宝儿也一口答应了下来。
钱宝儿上桃源县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跟阿婆在一起时,她是个小乞丐,本就没钱来县里。当初若不是为了给她阿婆求药,也不会走那一遭。
如今再度上来,她本以为那些往事自己都已经忘了,未曾料到哪那么容易忘,只不过是尘封得深一些,久一些罢了。
再度来到春源堂,只能感慨说是物是人非。坐堂的如今是曾经同情过她的张有德,至于李掌柜的,只怕早已投胎了吧。
因店里有客人,钱宝儿也不曾踏足,只拐了个弯,来到春源堂的后宅,敲了门,表明身份。
很快李秀芝便亲自迎了出来,老远就笑道:“我就说嘛,你是一定要来的。”
钱宝儿也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李秀芝神秘一笑:“等下你就知道了。”说着又反应过来,“明明今个是我的生辰啊,怎么还要我给你准备东西呢?不是应该你给我准备的吗?”
她朝钱宝儿伸了手:“快拿出来。”
钱宝儿呵呵笑着,将手里的包袱塞给了她:“喏,这不就是吗?”
“这是什么?”李秀芝隔着包袱皮捏了捏,只觉得软软的,像是布料?
钱宝儿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秀芝顺势就要打开。
还是她的丫头香草劝道:“姑娘,哪有站在院子里看的?不如先将宝儿姑娘请进去,大家坐下来喝喝茶,说说话?”
李秀芝一跺脚:“瞧我,可是给忘了。”
她一手提了包袱,一手牵了钱宝儿:“走走,咱们先进去。”
钱宝儿被她带着走,又问道:“不是说,你跟你表哥表嫂住在一处吗?我要不要先过去拜见一下?”
“不用不用,”李秀芝摇头道,“虽说是住一处,可你瞧见那道墙没?我特地叫工人来砌的,连个月洞门都不曾留,有事依旧要绕过巷子来敲门。如此各过各的,那才是真清净呢。”
“原来如此。”钱宝儿点了点头,“也好,互不相扰。”
“正是这个理呢。”
一时进了屋里,香草也知道钱宝儿喝不惯茶,先倒了一碗姜汤过来,笑道:“宝儿姑娘喝碗姜汤,这一路上过来应当冻坏了吧。”
“还好还好。”钱宝儿笑道,接了杯子。
李秀芝却是迫不及待地就打开了包袱:“咦,这是一块绸缎?”
她拎起包袱里的东西,展开一瞧,可不就是一块绸布?
“这颜色可真漂亮。”李秀芝抚了那海棠粉的料子,赞叹道,“又如此轻软,若是制成裙子,春夏穿着,不晓得有多好看呢。”
她问钱宝儿:“这么好的料子,你从哪里得来的?”
见她喜欢,钱宝儿笑道:“这是前段时候叶老板送明年的定金来,顺路叫人捎来的,说是用我们家蚕丝纺成的,又用她的独家秘方染了色,权当是节礼了。”
“那应该没多少吧。”李秀芝看了她,“你给我这么长一块,你自己还有吗?”
“有,我当然也留了。”钱宝儿笑道。
实际上,她留下的那一块又分作了三等份,其中两份让人捎去了同心线给陈红玉,剩下的那一份她给了小巧,自己却是一点都没留。
只不过这话她当然不会告诉给李秀芝知道了,只笑道:“这颜色衬你,不管是做衣裳还是做裙子都好看。”
李秀芝喜滋滋地抚着那块料子:“这么好的绸缎,又有这么好的颜色,只怕市面上买都买不到。”
她这话倒是说对了,钱宝儿笑道:“我听叶老板说,我们家蚕丝做成的料子,在她们那儿是千金难求呢,便是达官贵人,也不一定能得一匹去。”
李秀芝瞠目结舌:“这么吃香,那她岂不是赚大发了?”
钱宝儿抿嘴一笑:“那就不晓得了,我只听说,她这个人脾气有点古怪,若是她不喜欢的人,便是你拿千金来,也买不走一角。”
“那可真是怪了,”李秀芝摇头不解,“有钱不赚,她难道是个傻子不成?”
钱宝儿好笑道:“或许也有一种可能,她的钱已经足够多了,不在乎那么一点了。”
“千金还能叫一点呢?”李秀芝啧啧道,“换作是我,我再不嫌钱多的。”
钱宝儿也不客气:“所以你没有。”
李秀芝没好气,她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你有似的。”
“我自然也没有了,”钱宝儿好脾气地笑笑,“我呀,只有给我们家姑娘管事的份。”
李秀芝斜眼看了她:“你要不想给你们家姑娘管事,那不如来给我干活?”
钱宝儿哭笑不得:“那不都一样,到哪都是给人家做事的。”
说得李秀芝和香草都笑了起来。
钱宝儿因问道:“这都半天了,你口中的好东西,怎么还没见着?”
“急什么呀,”李秀芝见她那没出息的样子,又翻了个白眼,“等下摆了午饭你就知道了。”
钱宝儿点了头:“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所谓的好东西,不是吃的喝的,便是穿的戴的。”
李秀芝还颇为得意:“当然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嘛,怎么算不得好东西了?”
钱宝儿叹了口气:“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等到了中午,李秀芝让人摆了饭,其中就有她说得好东西。
“你快尝尝,这可是我费了好些功夫,才从燕国来的商船上买了两条的,花了我不少钱呢。”
看着她伸了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块鱼肉给自己,不知是不是钱宝儿的错觉,这道鱼的味道有些怪怪的——倒也不是说腥臭,只是也不像寻常的鱼味。
钱宝儿仔细闻了一闻:“这个味道……”
“有点臭臭的,对不对?”李秀芝笑道,“这就对了,这道菜它就叫臭鳜鱼,是燕国的一道名菜呢,就跟臭豆腐一样,闻着臭,吃起来可香。”
她再一次示意了钱宝儿:“你也尝尝看。”
这真的不是坏了吗?钱宝儿疑惑。只是眼下盛情难却,她只好拿起了筷子,夹下一点鱼肉,在李秀芝万般期待的眼神中,她几番做了心理斗争,终于还是将那一点子鱼肉送进了嘴里。
“如何?”李秀芝迫不及待地问。
说来也是奇怪,闻起来这鱼像是坏了,可这鱼肉吃起来,不仅肉质鲜美,还挺有劲道。
钱宝儿点了头:“果然不错,就这一条鱼都可以吃两碗米饭了。”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听她这般说,李秀芝颇为满足,“只可惜今年我只买到了两条,头一条我还分了一半给表哥他们,另外半条我吃了,就剩下这一条了,”她自己也夹走了一筷子,“你可就珍惜着吃吧。”
钱宝儿也不客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吃吧吃吧。”李秀芝笑道,又想了起来,“对了,你们的那位叶老板不就是燕国人吗,往常你们运送蚕丝,不如让她帮着运点臭鳜鱼过来?”
钱宝儿疑惑:“怎么这鱼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吗?”
李秀芝愣了一愣:“好像也就只有这个时节才有运过来的吧。”
“这不就是了?”钱宝儿笑道,“只怕除了冬天,其他时候都不好保存呢,水上运送个两三日,只怕都要臭了,那可就是真正的臭鳜鱼了。”
说得李秀芝也笑了起来,她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明年我让人多买些来。”
一时吃完了饭,冬天也不午睡,李秀芝便提议道:“你难得上来一趟,不如去街上逛逛?有什么时新的玩意儿也带点回去,正好把你们那屋子也装扮装扮。怎么说也是要过年了,就算你们家姑娘不回来,这年你也是要过的呀。”
钱宝儿想起还答应了小巧要给她买头花,于是便答应了。
临出门,李秀芝又叫香草过来,嘱咐了她几句。
香草点了点头,率先出去了。
钱宝儿便随口问了句:“怎么,她不跟我们一起去?”
李秀芝笑道:“如今天寒地冻的,生病的人也多,只怕前头忙不过来,所以让她也过去帮个忙,另外抓点养生的方子,你也补补。”
钱宝儿好笑道:“这好端端的补什么呀?是药三分毒,我可不吃的,你别浪费了。”
李秀芝不以为意:“你不吃,那就给别人吃去。”
钱宝儿心知她是好意,便只笑笑,不再拒绝了。
才锁上门出去,来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就见一位老爹爹扛着糖葫芦过去了。
李秀芝心血来潮,非要去买一串吃。钱宝儿拦她不住,只好同她去了。
只是还没到那老爹爹跟前呢,却不妨李秀芝被人撞了一下。
钱宝儿赶紧扶住她:“你没事吧?”
李秀芝摆摆手:“我没事。”
却见那撞了人的是个约莫十来岁的孩子,也不道歉,低着头就跑了。
李秀芝才要开口骂,就被旁边卖冬笋的大婶提醒道:“姑娘,你快瞧瞧吧,你的钱袋子还在不在?”
李秀芝一摸,两眼震惊:“坏了,真不见了。”
大婶点头,脸上隐隐有一种满足:“那小子可是这一片的惯犯了,年下街上人多,不少人都被他偷了。”
李秀芝顾不上道谢,立马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抓小偷啊!”
大婶摇了头:“那小子泥鳅似的,只怕是寻不着了。”
“这可怎么办啊?”李秀芝焦急道,“我出门就带了这么一只钱袋子。”
钱宝儿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试着提议道:“要不去报官?”
“也没用的,”大婶仍是摇头,“官府是抓了这个,抓不了那个,关上几日就又放出来了。”
“这么说是一点方法都没有,只能自认倒霉了?”李秀芝眉头紧锁,同钱宝儿面面相觑,“我这也太背了吧?”
这才出门就遭了贼,可不是运气背?她二人正因此事垂头丧气呢,忽见有人送了一只钱袋子到李秀芝跟前来:“姑娘,这是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