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潮 第2章 1.1“我叫余铭”

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围城》钱钟书

抬头，外面是叽叽喳喳的鸟儿；低头，里面是窸窸窣窣的落笔声。

“这节班会课就上到这里了，都抬头都抬头！下面我宣布一件事情：我们要重新调换一下座位，这次自己选择同桌，明天早自习上课前大家自行排好座位。下课！”

“耶！！！太好啦！！！”

“Baby我要和你做同桌！”“那肯定的，当然没问题啊宝贝。”

“我们就不换啦，我们挺好的不用换同桌。”“好呀。”

“天呐，我都高二了竟然还能选同桌，真是不可思议！我要去别的班炫耀一下！！”

……

周围全是同班同学们快乐交流的声音，原来自主选择同桌在学生时代竟然可以是一件掀起惊涛骇浪的讯号。可是，这样一件小事情，也会有沉默不语的寂静。

因为就在前两天，余铭刚和她的同桌兼好友王浔闹了一次不愉快。说起来，余铭其实是不怎么会和朋友闹不开心的，但是这次明显是一场出乎意料的别扭。余铭把自己困在了和朋友的情绪中，好像就打算不再出来……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下雨的一个晚自习，余铭心想。

这是一个平凡而作业很多的夜晚，看着很多还没有完成，甚至还没有动笔的作业，余铭不禁感到有些头疼，特别是英语。

说来奇怪，余铭的各科成绩都还可以，甚至拿过一些数学竞赛的奖项。可唯独一门英语，怎么学也学不明白。但是省内的高考制度是3 2，只算语文、数学、英语三门课的总分，剩下两门选修只算ABCD等第，但并不算在总分里面。

好巧不巧班主任又教英语，对余铭一直以来也有偏见。

“你什么课都学，就是唯独不学英语是吧！高考120分不要了？一共480你不要四分之一的分数。我看你呀，也干脆也别考高考了。”张老师停顿了一下又开口：“你以为你的数学很好吗，还是你觉得自己是天才？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很聪明，英语考不好你照样也完蛋！”

不知道为什么，余铭脑海里突然回想起上次班主任的训话。好奇怪，明明还剩很多事情没有做完，怎么偏偏想起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啊？余铭心道，这么容易走神，今天的作业得做到几点才能做完啊。

“昨天的英语册子我已经批改好了。有些同学啊，做的实在太差了，你看来今天要加班了。老规矩，等第是C的同学需要重写，重写完了和今天的作业一起交来。来，从第一排开始往后面传。”说罢张老师走出了教室。

“鱼，你的英语作业竟然是C，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得重新写了！”王浔笑哈哈的把余铭的作业扔到了余铭的桌子上。

刚结束了一段不是那么好回忆的余铭才回过神没一会儿，她就听到了王浔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笑声。

也是在这一瞬间，余铭脑海里浮现了一片空白。好奇怪，今天明明晚饭已经吃饱了，怎么又什么也看不清了？

“醒醒，你要重写英语作业哈哈哈。”见余铭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王浔又补充道。虽然王浔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在作业多的晚自习，方圆三张桌子还是清晰可见，周围的同学都笑着看了过来……

反应过来的余铭有点恼火，冲王浔问了一句“我没聋呀，说两遍干什么？”

“我说一遍你也没理我，我看你也没有要拿走作业的意思。”王浔似乎有点委屈。

委屈？要重写作业的又不是你。余铭想着，但看到越来越多目光聚集过来的时候，还是走了出去，只留下王浔一人在座位上。

“真是的……”王浔小声嘀咕道。

余铭逃到了厕所，并飞速的锁上了隔间的门。蹲了下来，想到“今天也太倒霉了吧，作业多赶上了前一天的英语重写，《重生之我在成中叠buff》。”

“你可以的余铭！”给自己打完气后，余铭重新站了起来，却感到了一瞬间的眩晕，她立马扶住了墙壁。“奇怪，又低血糖了吗，不应该啊，看来以后要备一点巧克力。”余铭一边想一边回到了班级。

找到座位，坐定。

余铭并不打算和王浔接话，毕竟今天任务太多了，再闲聊真的完不成了，面无表情的低头打算写作业。

王浔瞥了一眼余铭，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低头，把纸写的沙沙作响。

“叮叮叮……”

终于响起了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王浔一个没忍住，问到“你摆着个脸什么意思呢？”

“我什么时候摆脸了，难道不是你一直在嘲笑我吗？怎么，看我的笑话很有意思吗？你英语作业不用重写很牛吗？别来和我说话了。”余铭在经过了一晚的沉默后，终于爆发。

“你早就看我不爽了吧，谁爱和你说话？以后我和你说话我是狗！”王浔把手中的作业狠狠地往课桌上一扔，甩手出了教室。

“不是，……”余铭眨了眨眼睛，“我好像又搞砸了……”她小声叹了口气。

有机会和王浔好好聊一聊吧，余铭想着，便回了家。

其实余铭知道王浔家里有点困难。王浔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人：拿着每个月国家的低保三千块钱，做着日复一日的体力劳动，风吹日晒、披星戴月。但是二胎政策开放后，她妈妈还在她升入高中之后拼了个二胎。

家里本来就拮据，生了第二个孩子之后哪里都是需要花钱的地方。而成外高中是市重点高中，学费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并不便宜。哪里都是需要花钱的地方：上学需要交学费、课外辅导班需要花钱、学校还会举办一些补课性质的夏令营……这些都是需要家长进行付出的。而重新养一个新的孩子更加不容易，这意味着王浔的父母需要在支付王浔的各种学杂费、生活费的基础上，还有一部分小妹妹的额外支出。余铭也弄不懂为什么王浔父母会执意再生一个孩子——在那种家庭条件下。

“我真不明白我爸妈，家里面条件也不好，他们工资也不高，为什么非要这个小孩？现在这个时候生，真不知道是她们自己的孩子，还是给我生的孩子。我考上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后，刚好我妹妹上小学，我不得还付给家里钱养我妹妹？”

王浔一边吐槽一边掰着手指给余铭说到：“你看，上小学、买衣服、兴趣班，等等……这些以后说不定都是我给我妹妹付钱，我真的看不懂。”

“没关系的，虽然我是独生子女，但是未来养老的压力很大的，而且有个妹妹也有个伴。”余铭拍了拍王浔，安慰她，尽管效果可能微乎其微。

“哎……”王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能轻松啊？到时候我们住离得近一点，一定要经常聚。”

“好呀，以后经济自由了要经常一起出去玩。”

……

因为比较普通的长相和不爱说话的性格，余铭知道王浔经常有自卑的情绪，所以一直以来两个人的相处下，余铭都会告诉自己：“让着点她吧，让着点吧。”

……

但是这次闹别扭后，第二天、第三天，她们还是一直僵在那里。谁也不愿意和谁说话，好像谁第一个开口说话谁就输了。

直到班主任宣布完换座位消息后，王浔首先就说“我不要和余铭做同桌，你们谁和我们换一下？”

余铭自然也不乐意了，她看向她的另一个好朋友杨晴。正准备开口，杨晴刚好和她对视上，说“宝贝不好意思呀，我和我同桌说好了。”

也是，大部分人对现在的同桌是没有意见的。

怎么办？这个时候还能和谁换座位？好巧不巧，班里面的男生和女生个数都是双数，不然余铭恨不得搬去讲桌边上的那个“守门石狮子专座”。

她没办法搬过去，她如果搬过去就意味着另一个人——她未来的同桌，也得搬过去。学生时代，没有人会愿意主动坐到“照顾位”。

回看了一下班里同学，大家逐渐安静了起来。“感觉大家都不打算换。”余铭小声说道。

“我不管，这个座位我必换无疑！”王浔也有点暴躁。

“随你吧，都可以。”余铭有点无奈。

“别随我，我可不配和你做同桌。我就是提醒你要重写作业，你就吼我。”王浔回过头。

……

“你两别吵了！”周围有同学不耐烦了。

“那你们和我们换呀！”王浔看着说话的同学。

说话的人突然就闭嘴了。

“不换那你说什么话？”王浔瞪了他一眼。

“行了，行了，你们两先别吵了，我和江班长跟你们换吧。”任远看向王浔和余铭。

“好。”余铭抬起了头。

“我和任班长是小学同学。余铭你和江辰坐吧。”王浔看向余铭。

“行。”余铭低下头算着数独，漫不经心的应道。

“那下了课就换，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和你坐一起。”王浔继续说道。

“可以。”余铭继续做她的填数游戏，并不打算再多想这件事情。

……

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呢？余铭想，就好像是登山到山顶的攀岩者准备和家人报备平安却在关键时刻手机没有了电。发起登山挑战的人却要等待随机一个过路人的施舍，才能将那条保平安快乐的好心情传达给自己在意的人。

故事的编剧竟然需要一些业余的甲乙丙丁将她拉出这个混乱的剧本世界。至于甲乙丙丁是否愿意却无从考究，因为事情发生，话已说出，覆水难收。

下课前十分钟，余铭似乎终于回想起这件事情了。她越想越觉得不能细品，好离谱一件事情。

江辰他是什么人？常年面瘫，从来不说多余的话，从来不笑——至少余铭没有看过他笑。如此惜字如金的一个人，但却是班主任张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之一。

仔细回想了一下分班之后的半年，余铭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和江辰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这次突然的同桌变换会不会冒犯到江辰。

余铭有些迷茫，因为实在和江班长没有什么交流。她看向了江辰那边。

江辰似乎在认真的写作业。

好学生果然是循规蹈矩一本正经按部就班的完成老师布置的每一项任务，怪不得张老师喜欢这样的学生。余铭在座位上观察了一会儿，江辰长的就很难接近：偏白的肤色，轻量感的五官，184的身高……最有特色的还是江辰的眼睛——细长的眼睛配上内双，右边的眉眼间再点上了一颗小痣。不笑的时候江辰看上去除了高冷还有点凶；笑的时候……余铭还没见过江辰真正的笑呢。

还好，至少和他做同桌看到这张脸不至于别扭。天知道，如果面瘫再加上奇形怪状的长相，对余铭的攻击会有多么的大。毕竟在满片绿色校服的高中校园里，穿搭的美丽被所谓“规矩”无情的剥夺了。

余铭啊余铭，你如今竟也沦落到以貌取人的境地了，堕落啊真是堕落啊。

“叮叮叮……”

下课铃声的突然响起唤回了余铭的思绪。

“来吧，帮忙移一下桌子，谢……”余铭还没对身边的同学说完，看到江辰走了过来，没有说话，把她的桌子搬了过去。

余铭要和任远换位置，所幸，他们俩和她们俩本来靠的并不远，搬桌子也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至少不用跨越半个班级。

“我去余铭原来的位置，鱼直接搬去我那里就行了。江班长，你和王浔就不用动了。”任远说到，并搬去了王浔旁边坐了下来。

看着江辰已经把自己的桌子放置好了，在江辰的左边。余铭本来准备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但是她想到说不定很快就换回来了，决定先不说和江辰说自己的右耳听不见声音这件事情了。

……

坐到位置上的余铭觉得这一切发生的还是有些突然，想着要不和新同桌打个招呼？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你好呀新同桌，我叫余铭。”

江辰这才意识到余铭是在和自己说话。“我知道。”

也是，都在一个班半个学期了，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哪个认识半年的同班同学换个座位的开场白是介绍自己的大名啊，又不是桃园三结义。想到这里，余铭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愚蠢，便笑了起来。

意外的是，余铭说完这句话后，瞥到江辰好像也笑了一下，尽管他笑的很浅很浅，但余铭就是注意到了。

“我叫江辰，需要写给你吗？”江辰应道。

“不用了，江班长，我知道你。”听到这，江辰愣了神，疑惑的看向余铭。前面的王浔和任远明显也愣住了。

余铭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点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毕竟现实生活中不能像微信、□□这些社交媒体一样使用“撤回”功能。

“叮叮叮……”

以前最不喜欢听到的上课铃在此刻救了王浔的“命”。

老天爷，你响的真是时候，你是一个成熟的上课铃了。余铭转了下笔，心里给晚自习上课铃拜了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