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进上隐,就见简泊懒洋洋地靠在窗台上,招了招手:“这里。”
凌恒定的是景观位,上隐作为县里最好的海鲜自助放题餐厅,即便价格接近四百块钱一位,却几乎是满客,还不算包房。
简泊一瞅到叶星奕就乐开了:“你这什么架势?怎么把自己绑得像大闸蟹?我看待会我们不用点蟹,干脆直接把你放蒸笼里蒸了算了。”
叶星奕愤愤磨牙,但念着他上周大半夜还来给凌恒看病,难得没回嘴。
简泊却没接领子,继续一个劲嘴欠:“小螃蟹,今天怎么不喊我简哥了?个没良心的。”
叶星奕紧靠着凌恒坐下,瞪了他一眼后,举着两只依旧缠在一起的袖管看着凌恒,有些可怜巴巴。
凌恒忍俊不禁,终于上手,给小家伙解开松绑后,他道:“下次衣服会好好穿吗?”
叶星奕终于自由,他一被释放就急不可耐地将手伸进羽绒服的袖管里:“烦人。”
服务生递上菜单,介绍说:“您好先生,关西鹅肝每人限量一份,其余都是任意可点的,您有需要随时喊我就行。”
叶星奕吸了吸冻得微红的鼻子,看简泊拿着笔在菜单上圈圈画画后,也低下头,但他并没着急点菜,而是凑过去先去看凌恒。
凌恒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把外套脱了,不然待会出去很容易着凉。”
小家伙这会倒是听话,边把羽绒服脱了,边研究凌恒面前的菜单。
凌恒柔声说:“我们俩的菜单是一样的,你看看想吃什么。”
简泊嘴里叼着笔:“锅底怎么点?还是跟以前一样?寿喜花胶麻辣三拼?”
凌恒接过叶星奕的白色羽绒服放进衣篓,想了想:“寿喜换成番茄吧,星奕不太喜欢酱油的味道。”
简泊鼓着腮帮子:“行吧,这小子还挺挑。”
叶星奕研究半天菜品,只觉得食材琳琅满目,全是海鲜,但也选不出什么特别想吃的,最后干脆跟凌恒合并在一张菜单上点了。
三份烤制过的铁板小青龙最先上来,一份是完整的两个半只,还配有紫洋兰和青柠,摆拍甚是好看。
叶星奕用叉子戳了一大块裹着蒜泥的虾肉塞进嘴里,然后眼神瞬间亮了:“好好吃。”
小家伙飞速解决完半只,正准备朝另外半只下手时,盘子里又多出来半只。
凌恒示意:“把这个也吃了。”
叶星奕立刻就想原路奉还,凌恒却道:“我不爱吃蒜泥的。”
简泊一眼看穿,牙疼道:“你们哥俩有完没完?这是放题,吃完还可以再加的。”
凌恒当然知道,只是他看叶星奕吃得欢,任何东西还是第一口最先吃到的最好吃。
叶星奕盘子里三个半只的小青龙还没吃完,鲍鱼、烤羊排和刺身拼盘都上来了。
凌恒先给叶星奕和简泊分别盛了碗花胶鸡汤,才将鲍鱼丢进锅里慢慢煮着。
他戴着手套撕了块最大的羊排放进叶星奕盘子里,还没来得及将手套摘下,正埋头跟三文鱼做斗争的简泊就不乐意了,他一指自己面前空空荡荡的盘子:“还有这,还有这,别厚此薄彼啊!”
凌恒叹了口气,也撕了块还滋滋冒着热油的烤羊排扔进简泊盘子里,就见他笑得谄媚:“谢谢凌哥。”
简泊一个劲地吃生食,从海鲷、北极贝吃到海胆,他连调料都不沾,举着还滴着血水的毛蚶就往嘴里送,看得叶星奕直皱眉头。
简泊挑眉:“来一口?”
叶星奕连忙护住自己跟凌恒面前的熟食,不能更嫌弃。
简泊笑着点头,大口咽下后一脸快哉,撩架道:“忘了你还是毛都没长齐的没成年小崽子了。”
此话一出,叶星奕瞬间被激起了好胜心,直接去简泊盘子里拿了颗比他拳头还要足足大上小半圈的海胆,舀了满满一勺塞进嘴里——
海腥味伴着海胆本身淡淡的苦味,还有一股诡异的甜味,直冲天灵盖,叶星奕表情瞬间变得难以言喻,脸皱成一团,差点就要呕出来。
凌恒真是服了这俩了,忙递过去空碗:“吐这。”
叶星奕看着简泊戏谑的神色,吐个鬼,他咬咬牙,想直接吞了,却又因为太急,险些呛到,憋得眼泪都出来了:“咳咳咳咳——”
凌恒拿毛巾擦净手,给他轻拍后背,等叶星奕顺过来气,才又将果汁递过去,捏着吸管,数落:“下次再让你们俩见面我就是狗,说话算数。”
简泊眼里含笑,举起酒杯:“我的。”
叶星奕没被凌恒允许喝酒,杯子里盛着桃子汁,他撇撇嘴,犹豫数秒,还是不计前嫌地跟简泊碰了杯,高度刻意压得比两个哥哥低。
小插曲过后,少年简单吃了几口烤鱿鱼,正式开始吃涮锅里的食材。
M9和牛一烫便熟,在料碗里滚了一圈裹满花生酱,大块大块滑进了叶星奕的嘴里。
小家伙吃得开心,凌恒满脸宠溺,看着碗里不断填过来的肉,依旧没动,只专注低头剥虾,温声道:“你自己吃。”
见他腾不开手,叶星奕索性将肉稍微吹凉,直接喂到凌恒嘴边。
凌恒失笑,没驳小家伙的面子,张嘴吃了:“好吃。”
叶星奕点头:“有一股奶香。”
等凌恒将一盘鳌虾全部剥成虾仁,他推到叶星奕面前:“吃吧。”
简泊坐在桌子那头,看着这哥俩,心塞得无话可说,一想起……算了,不提也罢,他瞬间觉得面前的大餐索然无味。
简泊顷刻间就饱了,只愣愣地望着凌恒跟叶星奕出神。
在那小孩成年之前,自己待他虽然没凌恒这么细心,但总也差不到哪去,也带他吃过不少次饭。
即便不像凌恒这样亲手剥虾投喂,但也总处处照顾着那孩子,虽然……他完全不挑食。
简泊在心里苦笑,他扪心自问,在这段长达五年的感情当中,真的无愧。
可现在呢,杳无音信。
那天从凌恒家里出来,叶星奕的身影一直在脑海里徘徊不去,硬生生逼着简泊总忆起宁云骁。
他是不折不扣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少爷,平时轻易绝不求人,难得对着自家老爹露了怯——
“爸,帮我查个人,宁云骁,19岁,178。”
简泊只知道他高考失利,以为宁云骁就算跟自己掰了至少也大概率会自食其力,好手好脚的,不会一直靠家里父母养着。
但数日后,老爷子只带回这样一条消息。
“县里所有正式注册过的企业,大大小小,我都打听过了,没有这个人。”
“他很重要吗?”
“还行,同事家小孩,离家出走跟家人闹脾气呢,我就随便问问、找不到算了。”
直到后来,简泊眼睁睁看着宁云骁在痛苦和XX之中辗转挣扎,求死不能,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如果那时,自己能放下这所谓的一点面子和傲气,这小孩是不是就能少受一些罪。
餐桌前,简泊握着筷子,只怔怔地盯着一点,眼神彻底失焦。
凌恒出声:“怎么了?”
简泊依旧没反应,视线依旧落在叶星奕身上。
凌恒侧头:“简泊。”
叶星奕用筷子叉了一大块虾滑,本来吃得正欢,跟凌恒对视一眼后:“简哥。”
简泊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又喝了不少酒,见他依旧没反应,叶星奕有点担心,又唤:“简哥。”
简泊终于回过神,用力眨了眨眼,下意识反问:“怎么了?”
凌恒蹙眉:“你最近是有多累,走神能走成这样。”
简泊干笑了声:“可能吧,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歇歇就好了。”
叶星奕咽下嘴里的虾肉,真心实意:“当医生好辛苦的,但我也想能有机会穿上那一身白大褂。”
前些日子,叶星奕无意中得知简泊本科读的竟然是莘大临床医学专业,对着他明里暗里态度好了不少,偶尔被挤兑两句也总忍着,反正就算玩笑过火了,凌恒也会在一旁护着自己。
叶星奕对现在的日子相当满意,只要一想到身边有凌恒在,他做什么都有动力。更何况,他有书念,班里同学大部分都很好相与,每天晚上还能回到收拾得暖烘烘的家里,狗弟弟不能更活泼可爱。
简泊工作一天,中午饭都没顾得上吃,本来是很饿的,但这会真的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他索性搁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手:“当医生这么累,工资还低,那我听你哥说,你还想考莘大临床医学?”
叶星奕虽然手里举着蟹腿,但相当认真:“嗯。”
“整天累死累活的,”简泊有点好奇,“为什么?”
出来开开心心吃饭,凌恒不想触及叶星奕心底的伤痛,只道:“吃饭吧,回头再说,离高考填志愿还有一年半呢。”
叶星奕望向凌恒,朝他笑了笑,又看向简泊,轻声说:“我想学临床医学心胸外科,我妈妈当年……就是因为心脏三尖瓣重度反流,没及时发现,才去世的。”
简泊愣了两秒,敛下眼底的赞许:“抱歉。”
相较前两年,对于梁颖的离开,叶星奕已经释然很多:“没关系。”
简泊坐在窗边,捧着杯温热的清酒,还想说些什么,却在顷刻之间瞥见一道单薄的背影径直掠过。
他的手猛地一抖,酒杯整个砸在桌上,洒了一身,简泊甚至没来得及扶起,抓了手机就飞奔出门。
他动作太快,快到凌恒跟叶星奕都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那道背影虽然比印象里还要清瘦不少,可简泊坚信,不会有错。
他大力撞开玻璃门,再无任何风度,顺着那道背影离开的方向,迈腿就追。
这次绝对不能再错过,如果再让这小崽子溜走,还能不能碰上真的就成了彻彻底底的未知数。
简泊沿着路狂奔,午后下了阵雨,这会地还是湿的。
简泊背上冷汗直流,一时不备,踩在了凸起的井盖上,因为喝了不少酒的缘故,他反应比平时也慢上些,来不及调整站稳,直接脸朝下狠狠摔在地,即便冬天衣服够厚也还是实打实摔得不轻。
他一秒没敢耽搁,撑着地就爬起来,顾不上路人讶异的眼神,也顾不上身边好心人朝他伸出的手,甚至连道谢都没顾上,咬牙继续往前追。
只是这一会功夫,人就彻底没影了。
简泊不甘心,明明刚才还在眼皮底下的。
他在台阶上磕得一脸血,此刻也全然不顾,只发狠般,低声怒吼了句:“妈的!”
环顾四周,除了一道道不断落在身上来回打量的陌生目光,再无其他 ,从小长到大的街道原来是这样陌生。
简泊彻底泄力,干脆直接坐在绿化带上,肩膀不断抽动,压抑又憋屈。
世间亿万种感情之中,如果分别是常态,那么是不是……至少该有个稍微能过得去的理由。
简泊真的很想掰着宁云骁的肩膀质问,这几年的陪伴,但凡是个有一点良心的,都不至于走得这么绝情,毫无原因。
与接壤的几个县城相较,琓县并不算很大,一千平方公里出头而已。
可这么活生生一个男孩子,偏偏就是怎么都找不到。
动心个鬼,自己在圈子里待了**年,什么样的男生没见过,傻逼才会动真感情。
简泊用力揪着地上的草,他只是想要个理由,要到了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结束这段狼狈不堪的过往,仅此而已,只有狗才会死死缠着不放。
他设想得很好,可当简泊看到隔着十米远的一家药房——门被从里面推开,一抹黑色的身影步履缓慢,还是没能压抑住,几乎是立刻就冲了上去。
他一把扯掉那人脸上的口罩,很想立刻就给他一拳,眼泪却先不争气地砸在手背上。
简泊嗓音嘶哑:“跑,继续跑。”
宁云骁本来是该转身就走的,可他看着简泊涨红的眼,满脸的血,还是愣在了原地。
只是他刚才不走,现在想走也走不成了。
此时此刻,简泊的心总算放回嗓子眼,很想直接给他一耳光,手高高举起,却僵在半空中,纠结数次还是没能落下。
他不想在人家店门口,直接大力上手,拖着宁云骁就往前走。
药房里,老板正好看见,连忙冲出来:“有事好好说,别打人啊!”
简泊火气大得甚至都快自爆,他的修养统统消失不见,喘着粗气:“滚你妈的,这我弟,这我家事,你管得着吗?”
药房老板好心劝架,莫名其妙被他急赤白脸地骂了一顿,当然火气也不小,站在原地就指着简泊的背影谩骂,十八代脏话全都出来了。
可简泊却像根本没听见般,一句也没回,只用力拽着宁云骁的手腕,继续往前拖。
宁云骁没有挣扎,事到如今,自己的态度如何、挣不挣扎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少年还是抱有一丝幻想与侥幸,如果简泊还承认自己是他弟弟的话,那……那他是不是真的还能再腆下脸喊一次哥。
大衣口袋里电话一直在响,简泊这才终于想起还被他落在上隐的凌恒跟叶星奕,但也实在是没工夫接,怕眨眼之间身旁的少年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方才那一跤摔得很重,简泊下颔被砖块划出来一道七八厘米的伤痕,现在仍然在往外不断冒着血珠。
一向爱惜他这张帅脸远胜过生命的人,此刻全然不觉,也感受不到除了心脏之外的任何一点痛。
他紧紧攥着宁云骁的手腕,拖着人一直往前走,十几米后,这小孩几乎是完全被他整个拎着在走。
简泊眼眶通红,说出口的话却是不能更伤人:“好日子过惯了是吧?现在连路都不会走了?”
宁云骁依旧如记忆里那般淡然,并未出声反驳,手被拽得生疼也没任何反应,只是一味低着头。
表面越是乖顺,心里就越是不知有多抵触,没准现在还在骂自己。
简泊火大得完全压不住,还嫌他走得慢,索性直接将人扛在肩上,架势离找人干架竟完全不差分毫。
他终于在路口处看到家酒店,直接扛着宁云骁进去,一直走到前台才将人放下,狠狠剜了眼宁云骁后,简泊将身份证递给服务员,没好气地指着少年,怒骂了句:“你给老子等着的。”
大抵是他眼神实在太过阴鸷,脸上血迹又还未干,前台小姑娘浑身一激灵,飞速登记好,双手递还。
简泊扯着宁云骁上楼,进了房后立刻反锁,粗暴地拎着人甩在床上,终于腾出功夫。
靛蓝色的大衣满是泥点,简泊直接反手脱了扔在地上,又将手机翻出来,给凌恒发了条语音,寥寥五字:“有点事处理。”
确认消息发出去后,他将手机按到关机后索性直接重重扔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宁云骁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早在路上就被撕扯烂,一瓶瓶、一盒盒药全部散落在床单上,格外刺眼。
简泊扫了两眼,几乎全都是治感冒咳嗽的药,成分也没那么凶猛,是一般家庭都会常备的基础药品。
出于医生职业的敏锐,简泊深吸一口气,拼命压着火:“生病了?”
宁云骁依旧沉默,半响后,再度摇头。
简泊已经不知这孩子嘴里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真假晦涩,辩不明晰。
他直接将手探上宁云骁的额头,确认温度如常。
只是,相别月余,简泊的耐心早就已经彻底消失殆尽,对着他再不似从前那般好说话,他气得直点头:“可以,没生病就行,今天本来就该你好好受着的。”
简泊用手粗暴地将脸上的血拭去,满眼戾气:“转过去。”
只是这次,从来乖顺的少年却难得没有照做,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
简泊火气更甚,恨得无异于将牙咬碎吞进肚子里,尾音都在发颤:“可以,现在是管不到你了。”
简泊长臂一伸,将十来盒药全部扫下床,瓶瓶罐罐瞬间散落一地。
若抛开小幅度翕动的睫毛不言,宁云骁几乎没有半点生气。
简泊从腰间抽出XX,一手攥住宁云骁的两只手腕。
在意识到简泊要做什么之后,宁云骁第一次露出这样直面抵触的情绪。
他剧烈挣扎,终于出声求饶:“不要……不要……”
这一个多月以来,少年又瘦了很多,现在说是形消骨蚀都不为过。
简泊第一次没理宁云骁,本着你情我愿,在过往的所有实践中,只要小孩疼得受不住,甚至不用提XXX,简泊都会适时收手,从来没真的伤到过他。
只是这次,即便宁云骁主动出声求饶,简泊也没纵着。
简泊直接俯身跪在床上——他在原地足足怔了五秒,随后笑得开怀:“可以啊,才一个多月,这么快就找到新的X了?怪不得,怪不得。”
他鼻子一酸,觉得自己怎么真的就活成了一场笑话,却仍然抱有最后一丝期望:“你说,我听着,听你解释。”
简泊平时没心没肺随意惯了,偶尔情绪上头也是常有的事,只是,事到如今,他却不能更冷静。
但可惜,宁云骁并没有抓住简泊给的最后机会,双手被反剪按在腰上后,他挣脱不得,缓缓闭上了眼。
简泊冷眼瞧着他的所有反应,一向自傲的心碎得彻彻底底,遍地残渣。
宁云骁身上的伤这样清晰,还有什么可以多解释的。
简泊当然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眼眶通红,喘着粗气质问:“可以,很可以,真是好样的,这几年,我养条狗都不止这点感情吧?”
他再没废话,抬头望了眼床头柜,直接拔了充电线过来。
宁云骁再没挣扎,又恢复成了一贯的漠然。
简泊笑了声,再不留情。
连日以来积压在心底的火,终于得到宣泄,简泊手里完全没留着劲,如发泄般无异。
明明那年是你先来主动招惹我的,死缠烂打的是你,最后不告而别最先变心的却也是你。
宁云骁痛得仿佛身体快要被活生生撕裂开,他咬住下唇,拼命抑制住齿间所有喘息。
……
总是能把节奏控制得很好的人,从未这样失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