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秋风猎猎。
饭后,霍司晟在院中散步完毕,楚云江跟在身后亦步亦趋。有十多个宫人跟在他身后,不回头都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连呼吸声都没有,太安静了!
楚云江总有种感觉,除了小栗子外,这些太监若有似无的在排挤他。或许是他太敏感了。
他没再在意这个事,专心走路,跟着霍司晟散步,每一步都要精准控制力道,才能不发出任何声音。
霍司晟的身边真不是正常人能待着的,他不由为以后的皇后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一行人停在书房门口,霍司晟屏退众人,只余下楚云江和另外两太监跟随进入。
楚云江与两名太监各司其职,取来笔墨纸砚。楚云江磨墨,加二厘水,研墨一百零八次。
这事简单轻松,比陪着霍司晟散步舒服百倍。
墨汁研好,楚云江往后退开,霍司晟上前坐在桌案前,提笔作画。松树长在峰峦上,小河在石头上流过,气势磅礴。
霍司晟每日会来这里作画一个时辰,已经画了有大半月了,就要完工。
楚云江干等了半个时辰,无聊极了,两只眼皮盖在眼皮上摇摇欲坠。
呼,窗外一阵冷风打着旋吹进来。
楚云江的鬓发被吹乱,脸颊拍打,身上微微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下了雨,山中的温度降了不少。等霍司晟画完,回寝宫休息,楚云江打算回房加件衣裳。
余光扫见霍司晟举着笔,眉头皱成沟壑。他目光往纸上看,小河、山峦,松树都没问题,视线再往上看--
一抹异常的黑印子落在松树顶上。
小指盖大小,突兀而丑陋。
是刚刚的风吹起了画纸,而霍司晟的笔来不及收回,笔尖落在画上了。
书房抖了三抖。
有个活泛的太监见状,立刻弓着腰碎步上前,伸出手捏住画的收尾,要将画纸扯下。楚云江快步跑上前,轻轻摁住太监的手背:“稍等。”
那太监眼中冒出一丝敌意,以为楚云江是来跟他抢事干。手还在收缩,不打算听话。
楚云江只得重复一句:“公公,麻烦稍等一下。”
那太监脸上的敌意快溢出来,大约是在陛下面前,才没说什么。他抬起手,那手将落在楚云江手背,打算拂开楚云江的手时候,一块黑色的镇石横在中间,太监的手握在冰冷的镇石上,接着比镇石更冷的声音冒出来:“耳朵白长的?”
太监吓得一骨碌跪在了地上,门外随侍的太监们跟着乌压压的跪在地上,缩着肩膀连句求饶都没有。众宫人心中明白几分,陛下护着楚云江,以后谁跟他过不去,就是找不自在。
楚云江心中不爽,所有人都跪下了,他不好遗世独立直挺挺的站着,怪没规矩的,膝盖一曲,作势要跪。一双宽厚有力的手扶住他下跪的动作:“都起来吧。”
楚云江立马顺从的起身,与霍司晟拉开一段空间,恭谨道:“这污损属下有办法扭转,可否让属下一试。”
霍司晟收回手,点点头:“做得好,赏。”
“遵命。”楚云江好奇霍司晟会赏些什么,金银?
楚云江取来一支新笔和一盒朱砂又取来一盆清水,他将朱砂点在墨渍上,又滴了几滴清水在上面,墨渍和朱砂融在水中,笔尖轻轻碾动。
画作渐渐焕然一新,令霍司晟眉眼舒展开。他站在楚云江身旁,挨得极为近,身影牢牢的将楚云江盖住,就好像将人抱在了怀里。
楚云江专心补画,并未察觉这点。
未及,一轮红日从晨雾中冉冉升起,意境提升了几个档次。
画艺一塌糊涂,但楚云江的投机取巧的方法多,用这个方法,将墨渍变成了一处新的画景。
补好画,他转头看向霍司晟,眼中颇有些得意。含笑的脸全然映在霍司晟的眼中,明媚而动人,微微一扯,牵动了看者的心尖。
霍司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勾住楚云江的下巴,俯身拿走了他手中的朱砂笔。
楚云江眼中的得意被困惑取代。难道霍司晟不满意么?
他画艺差,但这次绝对是超常发挥了,霍司晟这狗贼不会是想抵赖吧。
煌国的先皇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这种事,会遗传的。
这个想法没持续多久,楚云江的想法就变了,他发觉沾着朱砂的笔尖,在往他脸上走。
他更加困惑了!
心中冒出不好的猜测,霍司晟想在他脸上作画!!!?
大半夜顶着一脸血红的朱砂在猎宫走动,会被当成厉鬼,打死的吧。霍司晟就算不满意他的改造,也不用这么罚吧。
他轻轻张口,说:“您···”罚我俸禄吧。
才吐出一个字,嘴唇便被霍司晟的大拇指碾过,话吞回喉咙里,唇上残留酥酥痒痒的怪异感。楚云江差点炸毛了,干嘛突然碰到嘴唇!!!
他仰起头看向霍司晟,霍司晟望着他的脸,准确的说,应当是望着他的额头,笔尖停留在脸上一寸处,眼中带着专注和思考,好似在做一件重要事。
须臾,笔尖从他额心往下压,凉凉的的笔尖停在他额心。他腰臀靠在书桌,手撑着桌面,身体不自觉的往后仰倒。而霍司晟随着他的动作,压了下来。
楚云江头往旁挪动,霍司晟捏紧他下巴,轻声道:“别乱动。”
楚云江只觉怪诞,但一时理不清头绪,只得随着霍司晟动作,额心扫过凉凉的笔尖,每一笔都画得轻柔而缓慢,很是认真。楚云江心中忐忑,这狗贼不会想在他额心画乌龟吧。
笔尖离开额心,楚云江抬起手想去摸,一只手及时制止,霍司晟道:“还未干。”
少年手撑着桌面,受不住似的的往后仰,微微侧开的衣襟内露出小节锁骨,泛着莹润的光泽。
额心画着一枚红莲,妖艳又清纯,勾的人心萌动,偏偏不自知。
陛下以绝对掌控的姿势,贴在他身上,眼中含着幽若而克制的暗芒。仿佛下一刻,就要覆在他身上。
书房内外的太监们,全都低下了头,脸上冒起热潮,觉得口干舌燥。
楚云江感觉霍司晟离他太近了,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令他隐隐有些不适,他腾出一只手,推在霍司晟胸口。好像被逼迫的良家妇女推拒浪荡子的动作,他恶寒了一把。
换了个爷们的姿势,改掌为拳,抵在霍司晟的胸口,道:“可否容属下找枚镜子过来。”
下巴的力道松开,霍司晟放下手往后退一步,眼中的光藏得更深更暗。楚云江赶忙钻出霍司晟控制的范围,抬起头,目光被门口一道身影留住。
胡西环站在门口,一脸贱嗖嗖的表情,也不知来了多久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宨淑女,君子好逑。”
楚云江瞪他一眼,胡说什么!
随即心中暗道,霍司晟到底画的什么鬼东西?
他转开头,一枚镜子立在眼前。
镜子后站着一个一脸谄媚的太监。
道了声多谢,楚云江便看向镜子,瞬间脸上铁青。
这个妖娆贱货是谁?!
镜子里怼着一张脸,雪白的皮肤,乌黑的头发,额心画着一朵红莲,妖里妖气的。
不喜欢,偏偏还不能生气。
好气!
他言不由衷道:“好看。”
霍司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改画有功,这是赏你的。”
若非看到霍司晟认真的表情,他都要怀疑,霍司晟是在羞辱他了。
楚云江给霍司晟的画上添了几笔,他便给他脸上添了几笔做答谢。这份奖赏还不如不要呢。
他装作喜不自胜的表情,转头行礼:“谢谢陛下,属下很喜欢···”个屁!
霍司晟万分满意的点点头,道:“此后,便常做此装扮吧。”
······
楚云江很想砍掉自己不中用的舌头,立刻找补:“属下蠢笨,画不好。”
“要不让陛下帮你画?”胡西环边走进门,边口里冒出一句话打趣。
楚云江面无表情:“但,属下可以学。”
-
胡西环向霍司晟禀告公务的时候,楚云江识趣的退离回房。临走听了一嘴,说是前些天下过暴雨,今日又下暴雨,回去的路途中间又滑坡,路堵住了,正在清理土石。
猎宫地势低矮,如果明日雨势不收,猎宫恐会有山洪。胡西环正在派人物色合适的地点,重新安营扎寨。
昨日,楚云江希望霍司晟能多留几天,今日,楚云江希望霍司晟能赶紧离开,免得夜长梦多。
今日发生的事,让他总觉得霍司晟行为奇奇怪怪的。
楚云江的不安,像一缕缕丝线缠住心脏。走着走着,他来到了小栗子的房间,敲门进去。两人随心所欲的聊了一会,楚云江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你说,陛下喜欢男人吗?”
小栗子头皮一凛:“你觉得···”
“嗯嗯。”
“陛下喜欢我?!”小栗子咽了一口口水。
“啊!”楚云江。
“啊!”小栗子吓得从椅子上蹦跳起来,在房间来回踱步:“我是师傅几个徒弟中资历最浅的,陛下提我当总管,我还纳闷呢!
陛下总是赏赐银钱给我。
上任前,旁人都说陛下严苛,但他对我宽容,今日用饭时失仪,都没罚我····
陛下虽然长得好,但他是陛下啊,我无法绵延子嗣。若被太后知道陛下玩太监,一定会杀了我的。”
小栗子冲到楚云江身前,双手紧紧握住楚云江肩膀,眼睛里写满焦躁:“我该怎么拒绝陛下啊。”
楚云江头抽抽的疼,什么跟什么呀!
不过,从小栗子的话里分析,霍司晟规矩重,但对属下都还算宽容,自己并不是特例。
这样他放心了,道:“陛下不喜欢你,你放心吧!”
“真的吗?”
楚云江眼皮微微一掀,谎话张口就来:“我是觉得,陛下喜欢胡西环。”
小栗子:“那绝不可能!”
楚云江:“为啥?”
小栗子:“胡侯爷长得没你好看,陛下才不会喜欢他!”
楚云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