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诞掷骰子[无限] 第84章 日不落教堂（16）

亡灵街道并非是一条街加几座屋子，好几圈房屋围绕街道，交通便利，曾是人类的主居住地。

过于炎热的气候，居民陆陆续续奇怪发病，藏在地下的污水涌上，沉寂已久的垃圾滞后产生了最严重的后果，整片土地成为了细菌滋养的暖床。

人类适应高温，细菌也一样。它们霸占土壤，使得种植出病怏的植物；它们弥漫空气，迫使生物离开他们的居住地；它们控制思想，使得所有人抱着绝望活着，厌弃这片土地。

幽灵不过是被细菌控住的怪物，是太阳握紧权柄的牺牲品。

他们不能称之为人，游荡在不属于他们的家中。

唯独记忆告诉他们，他们叫作人类，还有着温暖的感情。

也许是亲情选择了怪异活下去，他们在空旷的街道中期待商人的到来，借由交易的商品换取自己活下去的时间。

怪物封锁在此处，这一异闻确实吸引到小型商团，同时此处盛产颜料，很多喜欢画画的商人便暂住。

在这个商团地位高的世界，垄断了一切生活，高位者对称之为画画的东西不屑一顾，认为没用的人才会去学，很快，低下的簇拥者为了讨好高位者排挤画家，即便是最初的兴趣都要嘲讽。

只有没用的人才会选择做画家。

那些败家子、废物不都是赚不了钱才去弄称之为兴趣的东西。

因此亡灵街道成为了他人口中的乌托邦，也迎来特殊的访客。

站街女拉扯一位少年到处讨饭，在肮脏的平民窟不算奇怪。

每次来新雇主，少年就被扔到一边，有事时间晚了，他就只能翻垃圾桶，很乖巧有礼貌，每次翻垃圾桶对上幽灵们的目光都奇怪说声对不起，然后转身离开，似乎真对翻他们家的垃圾桶感到抱歉，又因为饥饿只能这样做。

好几次都是他一个人出来，在极热且不属于他的地方寻找食物。

最初找不到食物，他眼神带有迷茫，似乎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吃东西，只能去母亲的新雇主那吃剩品。

新雇主不喜欢他，也不会不给他吃，将吃剩下打翻在地上，让他爬在地上吃。

大热天食物变质速度快，地上的食物也是几天前剩下，腐烂食物非常搭乞丐的他，因此雇主很大方给他食物，观看这场乞丐狼吞虎咽的表演秀。

他不在乎，有一口吃的就行了。

下一位雇主没有上一任好心，他连门都没有进去，据说是他身上太脏了，跟在街道居住的怪物一样脏，都是下水沟的老鼠。

母亲不管他的死活，带上他纯纯是因为他那副容貌，可以卖个好价钱。

他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他只知道她是自己的母亲。

虽然不爱他，但还是会拉扯他长大。

他也会永远在母亲身边。

血缘缔结的关系是他存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证明。

如果没有了，他也就不存在了。

母亲不爱他没关系，他爱母亲就行，在这个世道，活下来都是一种奢望，他从来不求母亲不抛弃他。他是没用的人，他是评判体系中最低劣的存在，他跟母亲都是一样，在他人眼中应该互相仇视的人，因为他们流淌着同样的血液。

在据说有幽灵的亡灵街道，他反倒还开心一点。

是灵魂层次的开心，他看到那些画作就会开心，即便他看不懂，雇主们鄙夷他却会炫耀自己似乎能比肩毕加索的巨作。

吹捧他们的作品，表演真人秀给他们看，作为交易他能吃上这碗饭。

对于他来说，羞辱比不上心中萌发的梦想。

是他们听到会捧腹大笑的笑话。

没有雇主家的饭，他又回到流浪状态，有几次热晕，以为死了结果命大还是活着，好巧发现了藏水罐，他再也不怕渴死了。

也许是母亲的雇主太多了，他在这里呆了不久。

时间久了，有群不被世俗容下的怪物便关注他。

某天，他继续翻垃圾桶，没抱希望的他突然发现里面有新鲜的食物，许久没见到的新鲜食物让他呆愣住了，似乎不可思议。

幽灵们都在窗内看他，见他好久没看到真正的食物的样子不由心中一紧，视线全部注射在他身上，希望他吃下。

他吃了，狼吞虎咽吃，从没有吃过这么新鲜的食物，还被呛到。

吃完后，胃还是饥饿，他把能塞的全部塞进去即使恶心想吐都遏制住，吃到吃不下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份食物像是凭空而来，但世界上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至少对他没有。

一向对视线敏感的他立刻找到了赠予食物的主人，他们趴在窗口，身体却如虚影一样，肩膀上各种腐烂的肉暴露在空气中，紫色斑点汇成团，没有血色，眼珠子似乎要瞪出来，从来没有合眼过。

他被吓到坐在地上，他知道他们就是雇主口中所说的怪物。

问题是他吃了人家的食物，在富贵人家中，扔掉的食物那也算他们的财产，他这种人是不可以碰，发现会被抓起来砍手。

他实在是饿到发晕，忘记了与他同为乞丐的“朋友”去沾染垃圾桶被砍手，最后被抛弃，草草了事，结束一生的警告。

那位“朋友”总是骂他是杂种，抢他东西吃，还打他。

他死了并没有给他带来痛快，而是绝望。

就这样死了，被当作累赘爽快抛弃，在垃圾堆里被蛆虫与苍蝇蚕食，生前令人厌恶，死后无人记得，不被允许地出生，不被允许地死去。

不是奴隶，胜似奴隶。

与奴隶相比，他们只是缺少了一条圈养的绳子，无人教养的骨头早就顺从最原始的基因，只要给口吃便是最大的恩赐。

又能怎么办呢？连活着都是一种奢求，还会在意尊严吗？

生存不会允许一个人同时拥有活着与尊严两种姿态。

“对、对不起，我只是感觉到饿了，不是故意翻你们的垃圾桶的……”他完了，这群人指不定要将他的皮刮下来。

“对不起，我的脏手碰到了你们的垃圾桶……”他们也许知道他很脏，应该会选择砍了他的手。

“真的、真的抱歉，我不该碰你们的食物的……”不，他的全肢都可能被砍下来。

而这群幽灵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他们从刚才都一直打量他。

他看起来很可怜。

他很瘦。

他头发竟然是纯黑色。

他的眼睛很大。

他多久没吃上一顿新鲜的了？

他好像没有地方住。

他的母亲好像走了，他怎么办？

……

“你叫什么名字？”刘叔试图摆出和善的面孔。

“我没有名字……”

他被吓到了，还是惶惶不安回答，眼睛紧盯这群怪人，又怕这种回答不能满意，手指捏在一起，“他们都叫我杂种。”

“……”

幽灵们互相对看一看。

“死老头滚到一边去，”孙姨知道他的面孔吓人，骂完后换成和善语气，“你可以叫我孙姨，叫他刘叔，我们两口子。他这人长的面凶，不是讨厌你。”

“是我的问题。”他不安低头。

“不不不，你不要给他开脱，你没有问题。”

孙姨知道他是害怕，拉着刘叔打趣，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其他幽灵也是，纷纷打趣说刘叔的错误，刘叔也很给面子，举手示意自己错了，对他抱歉。

他不知道事情为何如此发展，但他感觉到自己不会死。

而且，好像遇见很好很好的人了。

他人口中的怪物却怕他害怕放低姿态安抚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惩罚，在他们打趣的话语中，完全没有他卑贱的背影，似乎在照顾自己。

从没有抚摸的脸庞被粗糙的手掌扶起，此刻他们对视，自己瞳孔隐藏的情绪全部他人看在眼里，不是那种高位者强迫，而是提醒他抬起头才舒服。

被嘲笑是异种人的黑长发不用再隐藏，也被好好珍重，他喜欢别人赞扬他的头发，而不是异类就被排斥。

一直以来紧绷的身躯得到缓解，腿却开始发软，他不太懂自己感觉，但是心里暖暖的。

其他幽灵见他不是怕怪异的他们，便一窝蜂冲来上摸他的脸，感觉到很瘦，嘴巴不停说“要多补补”“不行太瘦了”“今天煮什么呢”。

叽叽喳喳中他变得僵硬，从没有被如此对待过，还是大嗓门孙姨制止他们的行为，给他适应的空间，又想到他没有名字，干脆取一个。

“就叫你‘小玫瑰’吧？”孙姨想了想，“我们也不是什么懂知识的人，我们见到最好看的便是玫瑰花了。你长的忒好看了，我还没见过长的这么好看的男娃娃。”

“小玫瑰？好名字呀。”

“多好听，我听说有个超级大商团就是用玫瑰的，很配他。”

“是不是上次你给我看的花，哇，我从来没见过开得如此鲜艳的花，很好很好。”

“ 玫瑰据说还得着刺，开花红火，在贫瘠土地带刺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好名字。”

……

没文化的幽灵们一直认为这是个好名字。

纷纷看向他，就等他点头了。

虽然他不知道目前情况，依旧保持谨慎，但他还没有过自己的名字呢，压住内心的激动，幅度很小的小鸡啄米。

感觉他们是真的好人，不然也不会给他取名。

他有名字了！

起码死后有人知道是自己！

见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刘叔也开心，胡乱在他将原本乱糟的头发再薅了一遍，吐出不存在的烟圈：

“你可要跟我们认真活下去喽。”

“这世道很难咯。”

就这样，他拥有了一个不算家的家。

即便是被母亲抛弃，他也拥有了能够容纳的家人。他从未想过没有血缘关系的他们却能有真正家庭才会有的温暖。流浪过程中唯一的亮光便是他人口中的怪物。

在他眼里，他们只是滞留在此处的幽灵，等待自己孩子归来时，善心收养了他，他也吃上来百家饭，虽然他们的孩子并不待见他。

柯淮很感谢他们。

时过境迁，他走过第一次与他们相见的垃圾桶，触碰记忆中刮痕的石墙，望到依然敞开窗口，下意识驻留。

不意外见到那堆浑身腐烂的身体，更加虚幻的实体，带着帽子，上面沾染好多颜色，是制造颜料带来的。

是刘叔。

在专心工作，并没有被访客打扰。

“你发什么呆呢？”归箐止过去拍他肩膀。

她看他在打圈转，以为还有人，结果不是，他在窗口望，似乎有什么人在。

柯淮的眼神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紧张，像是游子要回家的踌躇不安，既想念又害怕，总是踮起脚尖去试探。

这一举动也引起剩余几人的注意。

他们跟着柯维一路走到亡灵街道的边界点，他知道剩下的幽灵藏在何处，在动作中也不难发现他跟幽灵的关系不错，尤其刘福的父母。

与最初的话语相反，他很清楚幽灵们在哪，王三狐疑看他，很想质问为什么要骗他们？

总归被刘福制止，大家多少能猜到刚才的地方不安全，或者说他们被监听了，一路上走来都有人跟踪，要不是他们分开再聚集恐怕都被抓，只有王三没脑子还在情况外。

玫瑰商团在他们概念中都是高大上的富家子弟，优渥的姿态注定了脾气不好，对他们随意发作都是一种赏赐。

贫穷代表贱命一条，也代表了他们至始至终都可以被随意欺负。

所以他们很不喜欢柯淮。

他们大多数没记起柯淮是小玫瑰，他们关系并不紧密，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他本身遗落在外的少爷，早就与他们有区别。

小时候的生存在高贵的少爷眼中恐怕是一段不值得提起的回忆。

“你看不到他吗？”柯淮指了指。

归箐止看他，又踮起脚尖看，“哦哦，原来有人啊。”

她察觉到柯淮口中的”他“缓缓抬头，僵硬的面容用力挤出疑惑表情，连手上工作都放下，迟钝去望外面。

很多人。

还有一些应该熟悉的人。

他有点记不清楚了。

在玫瑰拔地而起，他们被驱赶的恐慌霸占了脑中所有情绪，直到现在才缓过来，他才有空闲去探寻曾经的记忆。

“爸？！”刘福一眼看出，“是我呀，我是刘福啊，爸！我回来了爸！”

他着急伸出面容，“爸，妈呢？”

往里面望去是生产颜料的作坊厂，就算是他们的孩子也没有进去过，里面算是机密，在刘福的记忆中，这是签订了契约。

以前是暂时停留的商团接手，自从柯淮来后，契约将由他接手。

契约加紧了柯淮与他爸妈的关系，有的时候他还会开玩笑似嫉妒柯淮。

父母听到笑笑而过，并未放在心上。可他明白，他只不过与大部分的孩子一样，害怕自己的爱被分走。往深层走，时间再往后推移，对方拥有他们遥不可及的富有高贵，却还是要跟他们站在一起这种别扭。

对方也知道他们并不待见自己，一直以来井水不犯河水，顶多是他们告状父母，结果被父母反呵斥，恶性循环。

也不单有嫉妒讨厌，更多的是复杂的羡慕喜欢。

对于柯淮，他们总是参杂了太多情绪，他有未来？还是说他代表了他们永远无法触及天花板？

不知道，他们也不想知道。

不过柯淮并不在乎，这群小屁孩是照顾他的叔叔阿姨们的孩子，他权当爱屋及鸟，只要不犯浑到他眼前来。

“刘……刘福？”刘叔的眼珠子逐渐清澈。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刘叔扫了一遍在场的人，很是困惑，“你们……？”

刘福顿时抱住刘叔，王二王三叽叽喳喳，汀不在服务区，柳维不会处理默默抱住汀示意剩下两位，而柯淮注意刘福的身体，眸中一暗，心想他们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只有归箐止一个人。

准确来说一群疯狂的人，只有归箐止知道时间已过十二点。

房屋开始震动，灰尘碎石到处飞，随机扎到腿脚令人发痛，归箐止稳住身躯，心想果然，将目光投向远处的街道，看到巨型玫瑰张开了它的花瓣，露出尖刺。

同时藤蔓无限蔓延，甚至出现在他们脚下，想要寄生在□□上，可下秒被归箐止踩死。

她怎么会不知道藤蔓的想法？

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归箐止不耐推了柯淮，“再磨蹭把你杀了。”

“还有你们这群人再吵，”她在爆发的边缘，“白发人就送黑发人，要是觉得不够，还可以买一送一，直接出殡。”

此话一出，在场人立刻安静。

柯淮看她脸色，不像是说谎。

他呼出一口气，反正对于刘叔他们来说自己不过是几个月没见，他这次回来也是偷摸摸去看他们，将他们卷入自己的事情感到抱歉。

“我来完成交易了。”柯淮扬起笑容，“刘叔，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

也不算太久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