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云听见她们的对话,忽然就不紧张了。哪里都有捅娄子掉链子的人,纵然他今天讲得烂,也不会被马上开除走人,没什么好焦虑的。思绪还发散到了自己在被迫考编之前,也就是被他爸误以为他乱搞的那两个月。
找工作也找不着,一般的工作他看不上不一般的看不上他。遂转去当私立学校美术老师,因为辱骂蠢货学生被辞退,后当文员因为眼花看岔整理错报表数据被开除,当销售员推销美术用品嫌弃别人买不起而被投诉失业,当街边画肖像画的艺术家因为顾客说画得不是很好看而跟对方据理力争坦言你长得就不好看被顾客集体群起而攻之,于是只能回家叉腰吼他爸凭什么别人能啃老而他不能后,被按着头考了长达两年之久的编来到这里。
分明是不久前才发生的,如今已感觉恍若隔世,陆行云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了翘,思绪被一阵急促的期待已久的铃声拉回到了讲台上。随即正色清嗓:
“同学们好,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四十分钟的时间里,除了年纪比较大的有些卡顿的多媒体设备,学生都相当配合,后面坐着的老师也很配合——多数眼神涣散,个别低头啄米补觉,没有人给陆行云多余的压力,这场表演,呸,公开课陆行云自认为还是很不错的。
下课铃一响,老师和学生双双解放,乌泱泱的领导们起身回到了办公室继续去跟贺思进聊天告别,上课前出门的那名王老师倒是非常诚恳地给陆行云提了几点建议。
没有陆行云想象中的趾高气昂,这位王老师很是平易近人,除了对她身边的唤作桃南路的实习老师有些严厉。
陆行云虚心接受了王老师的建议,心里还是很高兴自己没有收到当面的批评。资深教师确实不一样,提的建议直指要害,给陆行云点明了之后的改进方向。
送走了这一批人,陆行云瘫倒进椅子里双目无神,贺思进过来表扬他做得很好,他懒散地朝贺思进笑笑表示谢谢肯定。
中午回家路上,陆行云半路被一位老大爷拉住,让他帮忙检查一下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坏了,屏幕不会亮了。
大爷的手机壳发黄,看起来用了挺长时间,但是手机型号却不是很久之前的,还算是比较新。
大爷用口音明显的方言跟陆行云交流着,陆行云只能勉强听出大爷说他用的是儿子换下来的旧手机,别的也不是很懂。
他接过手机看了看,手机没问题啊,随即就反应过来是屏幕亮度太低,大爷是看不清。然后他就给大爷屏幕调成了亮度自动控制,随后还给他,大爷连连道谢。
等晚上回到家,林向阳就问他今天是不是帮别人修手机了。
陆行云眉毛一挑:“你怎么知道?”
林向阳给他倒好洗手水,笑着说:“大爷在路边夸了你一下午了,说你特别会修手机,手机特别听你的话。不光教得了学生还指挥得了手机。”
陆行云笑得弯了腰,说自己只是帮他调了一下亮度。
林向阳看着他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心里暖洋洋的,祈祷时间能在一刻停留得久一点。
马上期末了,陆行云变得更忙了,每天就在做题与讲题之间横跳,甚至还将林向阳的娱乐课抢走了好几节用以查漏补缺,折磨得学生们叫苦不迭。
陆行云却铁了心肠,无他,期末是联考。
意味着这些学生要放在整个县城的同级学生里进行比较——是骡子是马一考便知。
陆行云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唯恐最后得到自己努力几个月却拉低学生水平的这种不可承担的后果。
等到期末考那天他比学生还要紧张,早上早早起床先去了学校。
监考有规定,监考老师不能走来走去影响学生考试,但他们这里天高黄帝远,他对此规则不屑一顾,自顾自地在考试的时候提前查阅自己学生的情况。
看学生总体的考试状况来讲,跟他预料的大差不差。优秀的娃依旧不惧放在更多的学生中间比较,还是头部的一批,但吊车尾的就真是成了特级吊车尾的,不知道会吊在哪一节车厢后边。
批阅工作没有从他们学校抽调人,所以陆行云便算是提前放了假,把学生都安排好,该布置的作业布置好,该做的安全工作做好。
随后就进入了期盼已久的寒假生活。
为表对寒假的敬意,第一天他就睡到了中午一点。虽然早上生物钟在七点五十叫醒了他,但是不妨碍他继续睡到自然醒。
一睁眼,就看见林向阳正盘腿坐在炕边靠着墙,披了个毯子,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翻。
陆行云莫名其妙觉得很满足,心脏跳跃的速度加快。他重新掖紧被角,动作间林向阳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身上。林向阳放下手里的书向他大步跨来,身上的毯子温暖,轻抚过陆行云的脸,痒痒的。
林向阳跟他挤在一个枕头上,伸手钻进他的被窝找他的手。林向阳的大手十分温暖,陆行云由着他握住,闭着眼睛假寐。
林向阳有意折腾他,用自己的鼻尖在陆行云脸上轻碰。陆行云嘟囔着说凉,躲着不让他碰。林向阳没忍住笑出声,在他脸颊处吻了吻便不再闹他,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的手。
陆行云打了个哈欠,终于肯睁开眼睛,问:“几点了。”
声音沙哑,听得林向阳下腹发紧。他眼神微沉,好半晌才移开眼睛回答说快一点了。
陆行云惊呼出声,撑起身子说这么迟了。然后又懒洋洋地躺回去,直接将脑袋枕在林向阳的胸膛上,横躺在炕上拽紧被子,问林向阳一会儿吃什么。
林向阳就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脸跟头发,手指重复从眼角滑过鼻梁,又轻点至唇和下巴,回答他说吃米线吧。
陆行云轻嗯一声,但又很快反驳:“诶,要不吃蛋花汤吧,还有鸡蛋饼,我晚上请你和叔叔阿姨还有爷爷吃饭,我们去吃……呃,吃什么好啊?”
没等林向阳给他提供几个选项,他就已经想好了:“这么冷的天,我们去吃涮羊肉吧。”
林向阳说好,跟陆行云一起起身后就打电话给他爸。
通话的时候,陆行云已经听到对面说他们就不去了,让他俩自己去,天太冷了不想出门。于是问林向阳:“那就咱俩去吧。”
林向阳点点头,把他的衣服从热炕边拿过来让他穿上,衣服都是烫的。
晚上吃饭等锅煮开的时候,陆行云想起来好像很久都没跟肖时杰聊过天了,便一个视频打过去,想跟对方唠两句。
视频接通,对面肖时杰正在打游戏,注意力全在电脑屏幕上,偶尔才会分一点给陆行云。
陆行云看他无意与自己聊天,便很知趣地准备挂视频:“打你的破游戏去吧,跟我男朋友吃饭了,挂了。”
林向阳听见男朋友三字,嘴角微微上扬,落在陆行云身上的目光更为炽热,喉结上下滚动。
肖时杰听见他说男朋友,游戏也不打了直直地隔着屏幕审视陆行云:“什么时候的事?”
“就元旦那几天。”
肖时杰向后仰躺在电竞椅上,抓过旁边的薯片:“比我想象的快,可以啊你小子。”
陆行云听他这话不对,问他:“你这什么意思?”
肖时杰却不回答了,斜着眼睛不怀好意地说:“没什么意思,帮我跟阳哥问好,吃你的饭吧,挂了。”
陆行云还想再问他,手机喇叭里已经传来了“嘟”的挂断提示音。他愤愤地放下手机,单手撑着下巴生气,这人每次都不说请楚就挂电话的毛病真得找个人治治。
林向阳笑着问他怎么了,将已经烫好的肉片夹到他的碗里。
“肖时杰,每次话说一半就挂电话,神经病。”
林向阳在他后颈上轻抚一把:“不管他了,快吃吧。”
陆行云要了一瓶白酒,一杯下肚就两眼发蒙,看林向阳就跟隔了一层雾一样模糊不清。
他已经吃饱了,林向阳看他出了汗,让他缓两分钟再走,出去冷风一吹容易感冒。
陆行云眼神不聚焦,呆呆地说好。
叫了车,林向阳抬头看向陆行云。他细细思索,陆行云好像每次喝醉都是这样看着他的。
冬天街上人少,路灯也难以一直维持光亮,时不时就变暗一下,寒风呼啸周遭萧瑟,但是陆行云的眼神坚定又热烈。
林向阳被他看得起了欲念,强忍着别过头看路面。陆行云看他别过头,不乐意了,换了个位置走到林向阳的视线里。
陆行云的口袋里还放着他没喝完的酒,占用了一个兜。
林向阳无奈笑笑,把他的手抓紧放进自己口袋里,紧紧挨着他站着等车来。
上了车,陆行云好像是感觉到了安全的环境,开始对林向阳不规矩起来。不安分地从他的衣服下摆伸进去,林向阳抓住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腿上不让他乱动。介于司机的存在他不能说得太明白,含糊道:“你老实点,不然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陆行云嘿嘿一笑,像是很期待,动了动手,问:“怎么收拾啊?”
司机在前面听见他们的对话,很是和蔼地说:“哥俩关系挺好啊。”
林向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对方的话:“是,跟我弟出来吃饭,他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