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察觉到陆行云的意图,王雅又说:“陆老师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很多。”她做了个无奈摊手的动作,继续讲:“我们这里很多家都这样,上不了学的话男孩打工,女孩嫁人。我城里的同学也说他们也有很多是这样的。”
她背着手故作镇静,慢慢向前走着:“我在网上看过很多人说这个,这也不能单怪我爷爷,嗯……要怪的人太多了,怪不过来。所以我就尽量好好学习,听我朋友说成绩好的话高中学校会主动来找学生,我以后让学校来找我不就好了。”
小女孩不到一米六的样子,不算高,但想法却很成熟。
在这一刻陆行云又意识到了时代与时间的威力。
一代人跟一代人真的不一样。
他把手里的牛奶递给王雅让她喝,王雅没有拒绝成功就喝了,他们还聊了很多其他的东西。
陆行云也知道了他爸几年都不怎么回来,偶尔会给家里打钱但更多时候杳无音讯。她爷爷奶奶的满头白发也是在他爸家暴逼走妻子的时候愁白的。
白了就没有再黑回来。
平时都是爷爷奶奶在地里劳累一年卖掉粮食再加上养老金养活这一家人。
最后分别的时候陆行云俯下身子跟王雅碰拳:“要是有一天你因为钱而不能继续上学的话,记得联系我,我一定帮你。”
陆行云很真诚地看着女孩子的眼睛,拳头伸出来等着女孩的回应。
王雅怔怔地站着没动,陆行云又问她:“记得我的电话号码吗?”
王雅点点头,背出来陆行云的号码,才终于握紧了自己的手,跟陆行云的拳头碰碰。
约定达成。
还没到下午上课的时候,陆行云也懒得再回去一趟,于是直接去了学校办公室,没想到林向阳已经在了。
他走到自己的椅子旁,然后很是放松地脱力向后躺,胳膊肘撞在了椅子的扶手上,一下子疼得他飙泪。
椅子是木头的,陆行云嫌硌得慌,于是自己就买了一个很大很软的垫子——买椅子有些贵,工资要省着花。
林向阳走到他身边,问他吃饱了没。
陆行云眯着眼睛,吃得很饱,现下还有点犯困,他拖着懒洋洋的音调:“吃~饱~了~”
然后一个激灵睁开眼,跟林向阳打小报告:“王雅她爷爷可重男轻女了。”
林向阳点点头:“正常。”
陆行云不服气:“这叫什么正常?气死我了。”
又软了语调:“唉,我觉得这老头是挺可怜的,但也觉得他挺可恨的。”
林向阳接过话茬:“可恨的人不止是他,是此前百分之九十的男人。”
陆行云不理解:“可是她奶奶都不帮忙说一句话,她也是女人啊。”
林向阳摇了摇头,对他说:“不说别的,我们村,女人几乎没有话语权,说话根本不管用。
这也是男人造成的。”
陆行云沉默了,“教育”在这一刻有了它形象具体的意义与责任。
林向阳看着又蔫下去的陆行云,轻笑一声:“所以陆老师,我们真的可稀罕你了,祖国的花朵需要你。你这个园丁可不能先打蔫儿啊。”
他伸出手在陆行云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
陆行云收回心绪,突然觉得老陆其实蛮好的,起码一点儿都不重男轻女……
心里宣布,在“一视同仁”这一方面,老陆先生确实够得上当一名人民教师的爹。
也打算之后仔细问问贺思进这些孩子的家庭情况,可不要再出现今天这种揭人伤疤的情况。
殊不知,在他答应教数学的时候,贺思进已经给他全部说过一遍了,只不过他是真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第二天早读结束后,五年级教室里不时响起阵阵惊呼声。
“啊?这个女的也太没有道德了吧?”
另一个男声响起反驳他:“错了错了,还是一开始那个男的更缺德。”
陆行云大跨步进来——今天难得不是卡点进的教室。
“你们再说啥八卦呢,快给我讲讲。”他很自然地拉过讲台上的凳子跟围成一圈的学生挤坐在一起。
讲八卦的是位男同学,叫王乐乐。
阅遍网络上的各类情感主播,听过各种惊天八卦新闻,自封为情感军师,很搞笑一男孩。
眼下他正夸张地拍桌子叹气:“数学……呃,陆老师”,他们对陆行云一开始的称呼是数学老师,以带的科目为称而不是姓,陆行云不让,说你们这都直接给我改姓了。
“我昨晚又听到了主播讲的八卦,就是一个男的他自己说是因为工作出差晕倒,当了三年植物人,当地的一个女的照顾了他三年,现在要跟这个男的结婚,要他跟自己原来的老婆离婚。”
“他老婆带着两个孩子生活,说要离婚的话就让男的净身出户,那个照顾人的女的不同意,闹着让男的必须拿到一半财产呢。”
“啊?”陆行云也很震惊,真够奇葩的,“这个男的说的是真话吗?”
“诶呀”,男孩恨铁不成钢地又一拍桌子,指向周围的其他学生:“看你们都没陆老师聪明,还得是老师,这个主播也说肯定是这个男的在说谎,三年不回家他老婆肯定先报警啊,怎么会不联系他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杳无音讯那么久呢,还有这个男人他的工作部门肯定会管啊。所以——”
男孩想卖个关子,被七嘴八舌的催促打败,只得继续:“所以肯定这个男的婚内出轨!”
“哟,你小子挺厉害的嘛。这是你自己分析的还是人主播分析的?”陆行云揶揄地看着他,王乐乐结巴了一下,“害,是我跟主播一起猜的,我跟她想的一样。”
陆行云很是愉悦地笑了笑,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是挺聪明的,我看好你小子。”
王乐乐得了夸奖很是得意,跟其他学生夸海口:“你们要是有什么情感问题拿捏不住的,只管来问我,我就是未来的情感主播。”说着话,自己还伸出个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陆行云失笑,这小孩真有意思。只是等他再开口后,陆行云就觉得他不好笑了。
王乐乐看着他,一脸八卦:“陆老师,你有没有对象啊?”
好家伙,远在广东的他爸他妈还没说什么,眼前这个小点点倒开始先打听了。
陆行云挑眉:“怎么,我要是说没有的话你这是还准备给我介绍一个?”
王乐乐摸着自己的下巴啧了一声:“老师你居然还没对象?我可不管介绍对象,我只管出了问题的感情。”
陆行云又问他:“那我换个问题,什么样的男人女人算是在感情里不会出问题的?”
陆行云本以为到这里就该没有下文了,结果王乐乐想了想,还真给出了他回答:“以我博览这么多事件的阅历来看,男女首先要坦诚,然后……然后,呃……不知道了,好像要求挺多的吧,反正就是这样的人少得可怜,可遇不可求呢。”
陆行云快被这小孩逗得笑岔气了,现在的小孩也太精了,啥都懂,果然是走在时代前沿。
等笑够了,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林向阳,不怀好意地又问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那你觉得林老师像不像会出现感情问题的人?”
这回答话的不是王乐乐,而是李绮:“我觉得林老师不像,他脾气可好了,从来不生气,会的东西还多。陆老师你也不像,你脾气也很好,我们考得很烂你也不生气。”
旁边几个学生附和点头称是。
王乐乐伸出食指摇了摇,补充道:“李绮你这就错了,感情又不是一个人的事,还要看他们对象是啥样啊,万一他俩遇上不讲理的对象,肯定还是会有问题的。
不过看起来他俩也不像是会找这样对象的人啦。”
广播里这时传来了上课铃,陆行云赶忙拖着凳子回到讲台上开始认真讲课,学生们也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上完两节课后,课间操。
平安村小学的课间操跟别的学校不同,不需要集体做操,就是学生们自由活动。学生年纪小,也好动,不存在像高年级一样下课就补觉的情况。
抛开成绩不谈,陆行云在每一天跟学生相处的过程中都能感受到生命鲜活的蓬勃劲儿,跟他们待久了会觉得自己也变得有活力。
昨天就跟学生们说过今天要拔河,今天一下课大家都很快冲了出来,兴冲冲地在场地里复习各自的战术。
两个年级分男女生比赛,两场下来比分一比一,剩一场带老师参加的赛。
以前都是贺思进和李起早上场,今年有了陆行云和林向阳,两位说什么也不肯上了。以前是没有人,硬着头皮也得上,不能扫了孩子们的兴,但属实老胳膊老腿的经不起折腾。
于是两位年轻老师各带一支队伍,因为两个年级人数不等,所以上场参加过的可以选择不参加,或者看哪队少人就去哪队。
陆行云本来以为他们会因为还想玩就乐于随便进支队伍,没想到大家都那么在乎集体荣誉感,不肯去对方年级的队伍。
所以六年级超出的人就在旁边给他们加油助威。
林向阳问陆行云要去哪一支,陆行云把决定权交给学生。学生们猜拳决定后陆行云就去了六年级的队伍,林向阳在五年级。
六年级队伍男生比五年级多,五年级这边加一个林向阳倒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