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未熟时 第15章 王大丫儿

到了忙活“文化节”的时候了。

文化节是平安村第一小学的传统教学活动，从十二月上旬开始一直持续到中下旬，有体育活动，观影课堂，以及学生的个人展示环节。

李绮作为书法大家为营造文化节的氛围属实出了不少力，写了很多的字帖贴在墙上展示，还有其他各有本领的学生，摇个花手或者唱唱歌，学校里氛围很是轻松愉快。

陆行云正在办公室里批练习册，刚下课，天气还有些冷，林向阳坐在他对面帮贺思进改卷子。

陆行云批作业空隙抬起头看了林向阳一眼，明明是要他帮忙接水的话，却说出了一股子命令的味道：“阳哥，帮忙接点儿热水，冷。”

林向阳放下笔，任劳任怨地起身。

陆老师嘴刁，不喝自来水，天凉了以后每天上课自带保温壶——水还是林向阳专门从井里打上来的。

他的水杯带吸管，林向阳给他加好水揭开盖子，没有放在桌子上，而是直接递到他嘴边，吸管直立着。

陆行云微微偏了偏身子，略微有些诧异，想看林向阳的表情，但偏了一点儿后又重新坐正，就着林向阳的手喝起水来。

林向阳真的非常贴心，陆行云不止一次地觉得林向阳像是接受过完整的服务培训的样子。

水温正好，陆行云咬着吸管。他有个毛病，用吸管喝水时会下意识地咬着吸管不放。

无伤大雅，但是这毛病让别人看起来就会非常作。

陆行云发觉自己牙关很紧的时候才强迫自己松了牙齿退开，抬抬下巴示意林向阳把杯子放在桌上。

林向阳随后就靠在他桌子旁边不走了，长腿很有存在感的放在陆行云椅子旁边，让人无法忽视。

“杵这干嘛，咋了？”

陆行云眼睛看着练习册，手上画勾打叉的动作麻利，表情很是严肃，估计是这份作业状况凄惨。

林向阳眼里带上一丝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笑意，用脚尖碰了碰陆行云的椅子，柔声问他：

“陆老师，我们什么时候拔河比赛啊？”

文化节差不多将近尾声了，体育活动里就剩一项拔河了。

陆行云觉得自从上次跟林向阳吵完架之后林向阳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好像是对他更纵容了？有一点。他有些乐意溺在林向阳无微不至的照顾中，一度怀疑自己要主动勾搭他的想法已经露馅儿了，但是细细想来也毫无道理。

他清清嗓子：“那就明天课间操吧，正好是周五，我跟老贺说一下。”

“好的。”林向阳又看了他一会儿欲起身离开，陆行云却又叫住他：“对了，我今天中午去王雅家吃饭，她喊了我好几回了，不去不行了，今天中午不回家吃饭。”

王雅今年六年级，弟弟在五年级，请他吃饭的缘由是她弟王皓的成绩比之前好了不少，家里爷爷想要感谢一下陆老师的辛苦付出，也许是还有些想让陆行云特殊关照的意思。

他是有些怂的，不太想去。早就在网络上听说过家长行贿教师的事件，可别自己去了因为本来就不大瞧得上的几张钞票坏了他的名声——虽然陆老师在家里名声德行算不上好，但是起码现在在这个小山村里，他陆行云的德行名声暂时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还想拉上林向阳一起去，但是主人家也没说可以带人，自己贸然带着人去有些不礼貌。

真叫人发愁。

水杯里的水已经见底，陆行云左手拿起水杯，去找林向阳的手——林向阳背靠着桌子，手反撑在桌边。他没看林向阳，就凭着余光瞄见大致位置摸索过去。

然后碰到了林向阳的手背，他又像是没感觉到一样在林向阳手背上轻轻蹭了蹭，才装作刚碰到的样子，很自然的松手：“麻烦林老师再去接点儿。”

“林老师”三个字从林向阳的耳朵进去溜过心脏，又在心脏上轻轻地点过才从另一只耳朵出去。

林向阳拿起水杯，感受自己手背上已经消失但又像是依旧存在的烫意，双眸里浮起一星亮光，又很快就消失。

中午放学陆行云就跟着王雅姐弟俩走，王雅家在山的高处，也不能说是山，这村子就是由一座座山挤在一起挤出来的，山更应该被形容为成“高土地”。

爬了很长的一个坡才到了王雅家，虽然土坡坑坑洼洼，但是王雅家内里却是整齐又亮堂。

也是单独的院子，满院四间石窑，院子里都铺了红砖，砖与砖的缝隙之间都干干净净，可见平时主人家有多讲究。

“陆老师来啦，快进来快进来，人来就好了还拿什么东西啊。”当院子的大门吱呀一声响起的时候，王雅的奶奶也出现在了家门口。

老婆婆身子不高，头发花白，撩起厚厚的门帘显得有些吃力。

陆行云跟俩孩子加快步伐向老人家走去，赶忙打招呼：“奶奶好，外边冷，您不用出来的。”

陆行云将手里的橘子递给身前的王雅——橘子是林向阳专门回父母家拿的，不能空着手去吃饭。自己撑起厚门帘，跟奶奶一起进了屋。

屋里桌子碗筷已经摆好，还放着一瓶汾酒。家家都有的灶台上一口大锅正蒸腾地冒着水汽，王雅的爷爷坐在灶台边，看见陆行云进了屋，也很快地迎上来亲切地招呼着他。

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一口一个陆老师，喊得陆行云身上冒虚汗，他张口打断老爷子：“爷爷您叫我小陆就好。”

“哎呦哎呦这可不行，你可是老师嘞，我也担不起你喊我爷爷，这都差辈儿了。”老爷子诚惶诚恐地摆着手想掰正称呼。

陆行云认真想了想，他喊爷爷好像跟王雅成一辈了，心里小小地尴尬了一下，面上漏出笑意：“叔说得对。”

几句话的功夫，桌上已经摆满了菜。

常见的家常菜，还蒸了自家种的红薯，以及应该是从熟肉店里买来的很大一盆卤肉。

老爷子热情地给陆行云倒酒，陆行云制止他：“叔我喝不了酒，下午还上课呢，您自己喝就行。”

“哦对，看我都忘了陆老师下午还有课。”见陆行云不喝酒，王雅爷爷也搁下酒杯，把酒从桌子上拿开，又喊正在吃饭的王雅：“大丫儿，去，去温几瓶奶给陆老师。”

陆行云想说不用麻烦了，却见小丫头已经一溜烟儿从隔壁门跑过去了，出来时怀里抱着几盒牛奶，很熟练的放下，揭开大锅放进去。

王雅奶奶还在炒最后一个菜，老人家上了年纪了，动作有些慢，端锅的时候也有些吃力。

陆行云起身忙帮盛出来，耳边一直还萦绕着老爷子指使王雅的话语：大丫儿快去盛菜。

他心里已有些不满，再怎么说这屋里的老头儿肯定是比老太太有劲儿的，再不济还有个结实的小子，老喊王雅干什么。

心里不满归不满，面上他依旧还是那个得体的陆老师。

饭桌上说到王皓的分数提高了不少，陆行云不接老爷子的吹捧，只说是孩子自己肯用心，以及他姐姐平时也在辅导他。

他还强调王雅的成绩很好，人也很聪明，应该好好培养。

却得到了老爷子的：女娃儿读书没必要太好，能上完初中就行，他就是发愁这个男娃学习不怎么用功，还不开窍。

听及此，陆行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重男轻女之前于他而言只是网络上听到的别人的故事，今天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真实地靠近这四个字。

他很安静，没有说话，反而是看向王雅的方向。

小姑娘没什么反应，依旧如常地吃着她的饭。

吃到结尾，老爷子又让王雅奶奶给陆行云下碗面条吃，陆行云连连拒绝称自己吃不下了，老爷子这才作罢。

这边人多喜吃面，陆行云虽然觉得是挺好吃，但是他不会拌面。跟他在饭店里吃面不一样，这边需要自己加调料和浇头。陆行云放不准量，也不知道放什么，面多碗小，他一拌，面就会都掉出来。

所以一般吃面的时候都是由林向阳直接给他拌好放进他手里，他开吃就行。

——现在可不是在林向阳家。

如坐针毡一样吃了顿饭，陆行云要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被老爷子拉开，说有大丫儿呢，不用他管。

而他的孙子二小子已经从隔壁过去了，走的时候陆行云看见他拿了手机，正在加载游戏页面。

他就看着王雅跟她奶奶忙碌的背影。王雅在桌上都透明得厉害，跟不用说她奶奶，存在感几乎为零。

只有在桌上有短缺添置时，她才会有动作。

陆行云要走，王雅爷爷坚持要去送他，陆行云拒绝无果，只能退而求其次说让王雅送就行。

走的时候给他熏肉，陆行云坚决不收，老爷子又给他硬塞了滚烫的一盒牛奶让他路上喝。

出了院门，王雅走在他略微靠前的位置，陆行云心里五味陈杂，叫住女生：“王雅，你爸妈呢？”

女孩表情不变，一直是很开心的样子：“我爸在外面打工，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我爸打跑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陆行云心里一怔，觉得自己不应该问，但又想反正都开了口了。

“你家里平时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见王雅有些疑惑，他又说：“就是……你爷爷是不是有些重男轻女啊？”

“嗯……”女孩思考了一下，才点点头。

他们走得很慢，说话声音也很小。

陆行云沉默了片刻，又问：“那你自己怎么想的？”

王雅这回没有思考，脱口而出：“我已经习惯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就，继续读吧，到时候再说。”

陆行云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宽慰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张口。

林：老婆今天不回家吃饭，难过

陆：谁来救我于饭桌之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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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王大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