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颜躲闪不及,后背撞上一个宽厚坚硬的胸膛。
察觉对方迅速将大掌覆在她后背,宋颜下意识使出前世最擅长的防狼招式之一,过肩摔。
不过对方是个练家子,一掌打在她后背,将她打飞几米远,重重落在一个大石墩上,喷出一口鲜血。
宋颜在想,这一定是传说中的铁砂掌,一掌下来,仿佛已将她的五脏六腑震碎。
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朝代,寻常百姓要么努力干活供养读书人,要么寒窗苦读一心考取功名,练武之人不多。
有此等功力的,定非凡人。
“大胆刁妇,竟敢偷袭县尉大人!”
宋颜正吐血呢,就被一个五大三粗关公脸,穿着捕快衣服的高大壮汉拿到架着脖子,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索性夸张地咳了几声,“上气不接下气”地,努力再咳出一口鲜血,顺势晕倒过去。
人群中传来一阵窃笑,个个翘首以盼,似乎都在等着看宋颜这个“刁妇”被官老爷惩治。
官差一来,他们的胆子壮了不少。
都说探案的官差见过无数死人,身上煞气重,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
可惜这个新县尉不信鬼怪之说,他刚上任就颁布禁令,凡宣扬鬼怪邪说者,重打五十大板。他有句名言,“妄想和恐惧造就了鬼怪,心中有鬼,才会怕鬼,而我,会让妖魔鬼怪无处遁形。”
否则,他们一定要状告宋寡妇和她的鬼丈夫。
李昭宴脸色未变,眸光微闪,意味不明的眼神扫过那些幸灾乐祸的嘴脸。他扯了扯身侧被吓懵的李昭清,低声道,“快去看看大嫂。”
随后,李昭宴换上一副担忧的表情,朝锦衣男子拱手作揖,“草民拜见县尉大人。晕过去的这位是草民长嫂,近来收到丈夫战死的噩耗,睡行症加重,方才正在发病,惊扰了大人,望大人恕罪!”
李昭宴的语气不卑不亢,在对方打量自己的同时,也在用余光打量对方。
这就是传说中赵无名,只讲律法,不通人情不敬鬼神的新县尉。锦衣华服,腰间佩玉,手持长枪,兼具武将身姿和文人气度。
李昭宴没想到,赵无名这么年轻。看着和大哥年纪相仿,却已官至大理寺卿,即便被贬,仍能当个八品官员。要知道,寒门子弟即便高中状元,其仕途也是从九品芝麻官开始的。
从京城来,一身贵气,腰间玉佩可抵万金,还姓赵,莫不是皇亲国戚?
“无妨。本官不知内情,下手重了些。你家长嫂如今吐血昏迷,需立刻诊治。若不介意,本官可命随行仵作为其诊治。”
赵无名的话一出口,村民们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原来,这个官老爷这么好说话的。
紧绷的神经一松懈,村民们就忍不住窃窃私语。
“仵作,不是跟死人打交道的嘛?”
“是啊,这也太晦气了。”
“要是我,宁愿死也不要仵作碰,免得引来脏东西,给身边人招来灾祸。”
“话不是这么说的,宋氏本来就被脏东西附了身,本身就是脏东西。”
不过,他们很快噤了声。
这官老爷只是嘴上说得好听,眼神可怕得很,似乎只要他们再多说一句,就会被一掌拍死。
李昭宴像是没听见这些,朝赵无名恭敬作揖,“多谢大人!”
随后,朝赵无名身侧的中年矮瘦男子抱拳颔首,恭敬道,“劳烦令史先生。”
令史,是仵作的雅称,世人皆嫌仵作晦气,这个称谓只见于典籍之中,读书人最是清高,虽知道这个称谓,但绝不会如此抬高仵作的低位。先生,更是对敬重之人的尊称。
穿着捕快服的矮瘦男子一愣,似是第一次受到此等尊重,他难掩激动,郑重点点头。
赵无名也颇为意外,没想到乡野之地,有如此气度的读书人。何况大武未着仵作服,不是人人都有此洞察力。
“小文大武。”
“遵命!”
赵无名沉声一唤,并未吩咐什么,就得到两声铿锵有力的回应。
那位持刀壮汉即刻收刀,拿出令牌,对着人群大喝一声,“官府办案,闲杂人等一律退散。”
而那位矮瘦仵作,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药丸,就往宋颜嘴里塞。
宋颜想到自己是“昏迷”状态,便装出无法吞咽的样子。
谁料仵作利落卸了她的下巴,两指在她脖子上刮了几下,药丸就这么顺畅地进了她的肚子。
宋颜疼得冷汗涔涔,愣是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不过,这药丸倒是神奇,刚一下肚,她就感觉五脏六腑被拼凑起来了,堵在心口的那股淤血似乎慢慢流通到四肢百骸,她的体力,甚至比被打伤之前更好了。
莫非,这药丸不仅能治内伤,还能强身健体增强功力不成?
宋颜心想,这么神奇的药丸,以后得想办法搞几颗才行。
一旁的李昭清听到下巴脱臼的“咔擦”声,心底生出几分心疼和不满。
她很想说些什么,但出于对官差的畏惧,只能咽下嘴边的担忧和斥责,转头观察二哥那边的动静。
同时也在心底默默担忧:三哥怎么没回来?是脚程没有官差快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另一头,李昭宴已经领着赵无名前往不远处的柴房。一众吃瓜村民也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持刀壮汉喝了一声,欲赶走村民,却听赵无名叮嘱:
“小文,莫要动粗。若百姓安静围观,不可驱赶。”
闻言,正要推开柴房门的李昭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到底是京城来的,高估了乡野村夫。
名叫“小文”的壮汉,刚收起大刀站到赵无名身侧,众人就蜂拥而上,围在柴房门口大喊大叫。
“啊!死人啦!王守一吊死在李家柴房啦!”
“守贞婶快回魂啦!造孽哦,你家守一死啦!”
“啊!王麻子也死了!太可怕了,七窍流血躺在李家柴房!”
“……”
“呜呜呜!我的儿呀,你死得好惨啊!李二郎你个杀千刀的,肯定是你嫉妒我家守一能上学堂,就将他吊死在你家柴房。你好狠毒的心……”
“别拦我,我要杀了这个坏东西!”
守贞婶自从听到死鬼李昭海的声音,听到他说要替死鬼招娣讨回公道,就失了魂一般,一直跪在原地磕头认错,嘴里嘀咕着没人能听懂的话。
直至听到别人说她的宝贝儿子死了,才骤然惊醒,便朝着吵闹的柴房飞奔而来,一看见被吊着一动不动的王守一,就认定是李昭宴害了他,张牙舞爪地扑向李昭宴。
她人被持刀壮捕快拦住,近不了李昭宴的身,就坐在地上哭天喊地:
“老天啊,我的命好苦哇!孤儿寡母,任人欺负。如今我儿被害死,连官老爷都不帮我们,只能求老天爷开开眼,收了这黑心烂肺的狗东西,呜呜呜……”
守贞婶只认得持刀壮汉的捕快服,只认得他这个官差,见他的脸色从同情转为不耐,才惊觉不该撒泼,应该放低姿态博同情才对。
于是,她跪在地上,抱住壮捕快满是泥土的靴子,可怜巴巴乞求,为她惨死的儿子讨公道,要李昭宴杀人偿命。
众人也纷纷为王守一惋惜,甚至为守贞婶鞠了一把同情泪。此刻他们完全忽略了,死状更明显的王麻子,还有他那被人踹了几脚倒地不起,至今仍未赶过来的病弱老母亲。
他们的同情,向来不是对弱者的。当然也不是纯粹的,是带着幸灾乐祸的那种同情。
谁叫守贞婶总爱显摆她家病秧子呢?会读书了不起啊?有点小钱了不起啊?若不是老村正帮衬,他们孤儿寡母的,哪儿能过得这么好?
也不知她装什么清高,明明将她儿子改名换姓,舔着脸给村正当干儿子,才换来如今的好日子,却整日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不知道装给谁看。
平日里还装出一副热心大娘的样子,惯爱拿她的贞节牌匾显摆,自诩贞洁贤良之辈,总爱对别家的小娘子指指点点,爱替人管教女儿。但凡发现谁家小姑娘言行不够得体,就说人家娘亲教得不好,还指点人家怎么教出好闺女。
方才在院子里更是原形毕露,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骂宋寡妇“万人骑”,“被玩烂”……可见所谓的贞洁贤良都是装的,内心指不定多龌龊呢。
据说那方面长期得不到满足的人,不分男女,都容易心理扭曲。
村里的男人们倒是觉得守贞婶除了爱显摆儿子,其它方面挺好的,有时也会教导自家婆娘:“多跟人守贞婶学学”。
但村里的女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大多讨厌守贞婶。比如在场的这几位。
在男人们说完守贞婶的好话后,就开始阴阳怪气地数落她,说她扒着陌生男人的腿,甚是不雅,有违她“守贞娘子”的作风。
守贞婶最受不了别人质疑她的贞洁品性,这是她这辈子唯二在意的事情。如今最在意的儿子死了,最在意的贞洁被别人质疑了,她自然要疯。
她大叫一声,冲到人群中,和那几名长舌妇扭打到一起。
对于这混乱的场面,李昭宴喜闻乐见。不过,他面上一脸错愕,委屈地跪在赵无名面前,表情无辜又郑重:
“草民冤枉,求大人明察!”
李昭宴的错愕不假,却不是对王守一的,而是惊讶于宋颜那精妙的机关,竟真能将人砸晕后,精准绑住其双手挂于空中,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交错下,造成吊死的假象。
不过,他不打算说出王守还活着的真相,只想静静看戏,看这位传说中的赵大人如何应对。顺便给吐血“晕倒”的大嫂拖延时间。
有她的加入,这场戏才更有意思啊。
而几步开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毫无规矩,大声喧哗,连壮汉小文的怒脸警告都吓不退他们。
赵无名第一次下乡办案,第一次遇见这么不懂规矩的百姓,一时被这混乱的场面弄得烦躁不已。
他反握长枪,将枪柄对准百姓,稍稍一击,就将离得最近的两名壮年男子击倒在地。
“尔等刁民,休要喧哗,速速退下。否则休怪我等刀枪无眼。”
赵无名话音刚落,壮汉捕快立刻抽出早就想拔的大刀,凶神恶煞一甩。
胆小的村民们被吓得连连后退,跪地求饶。
“肃静!”赵无名烦躁地吼了一声,被吓破胆的村民们根本没听到,只顾磕头认错求放过。
壮汉捕快又吼了一声,依旧无济于事。
“大人,房梁上吊着的这位,好像没死。我刚刚似乎看见他动了。”
李昭宴见火候差不多,适时提醒了赵无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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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赵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