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除夕,叶昭也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再见陈鸣玉,更不用说把东西还给她了。一来陈鸣玉并不像他一样,整日闷在家里不出门,而是行踪不定;二来也许他自己心里也藏了几分,连自己也不愿承认的逃避想法,就一直拖延了下来。
陈家村不是什么富庶的村子,但也算是宁静祥和,到了小年这天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火红的对联,一大早放了一连串的爆竹。小孩子们穿了新的花衣在街上奔跑玩闹,刚到傍晚的时候人们就张罗着年夜饭了,所有的人家都欢聚一堂,只有叶昭孤零零地游离于新年的热闹之外。
他刚死了妻主,是不许贴对联,不许放爆竹的。当然,就算是没有这个规矩,他也没心思摆弄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了,他满心惦记的,是自己来年的生计。
厨房里的小米还剩下一斗的量,但想到是过年,叶昭还是煮了浓稠的小米粥。然后炒了个白菜炖豆腐,把陶罐里最后一层荤油的底子刮了甩进锅里,也算是改善伙食了。
肉是决计不能买的,手里的散钱已经花的一干二净了,剩下的五两银子要支撑到他来年找到活路,万万不能为了口舌之欲轻易花掉。
叶昭神情木然地把简陋的年夜饭端上方桌,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就听见了门外的敲门声。
“谁?”
门外人不答,继续有条不紊地敲门,叶昭只好放下筷子去开门。
门一开,一张明艳璀璨的笑脸映入眼帘,是陈鸣玉。
“怎么是你?”叶昭惊奇地问:“大过年的你来做什么。”
陈鸣玉顺势挤进小屋,扬了扬手里提着的东西,自然地说:“来蹭年夜饭。”
那天陈鸣玉出了家门,就到镇上去买了白炭让人送来,她本来想亲自送的,但是害怕又遭到拒绝,就干脆没来。对于叶昭的在意扰乱了她一向潇洒自在的心绪,让陈鸣玉也难得地纠结起来,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被一个男人迷住,为他魂牵梦绕,一时间也难以接受自己身上发生的改变。
出于逃避的心理,陈鸣玉在镇上逗留了几天,整日无所事事地在集市上闲逛。她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第一时间想到叶昭什么都没有,要是给他买了会怎么样。就这么挨挨蹭蹭地到了除夕这天,陈鸣玉终于按捺不住,买了二斤腊肉上门。
“蹭饭?”
话说出口叶昭才想起来,陈鸣玉是个父母早亡的孤女,和自己一样无依无靠。只是她平时嚣张恣意,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遭遇,难以对她产生同情的感觉。
叶昭厚着脸皮说:“是啊。”
她自来熟地走到桌子前,打量了一番桌子,只见一盆寡淡的白菜炖豆腐和一碗小米粥。
“你过年就吃这个?”陈鸣玉挑了挑眉,嫌弃地说。
叶昭被她鄙夷的目光激出几分火气来,哼了一声说:“我又没请你来做客。”
说罢他转身到炕尾,趴到炕上从角落里揪过来两只包袱,“喏,这是你落下的东西吧?我没动,还给你。还有你送来的白炭,我一块也没烧,你抽空驾车拉走。”
陈鸣玉闻言,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可看到叶昭一本正经的倔强神情,很快忍俊不禁地笑了。
“你这小郎君,还是个倔驴脾气。”
陈鸣玉把手里的腊肉搁在桌子上,接过包袱来打开,把里面装了盒子的精致干果点心都取了出来,一一摆在了桌子上。
叶昭不理解,“你这是干嘛?”
陈鸣玉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样子,指挥说:“那条是我今儿刚买的腊肉,你拿出厨房烧个像样的菜来。”
这下叶昭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叉腰问她:“凭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奴才,你要我烧菜我就去。你快走,我可没要你过来嫌东嫌西的。”
叶昭气鼓鼓的模样像只小河豚,看起来怪可爱的,陈鸣玉没忍住在他脸颊轻啄了一口,又拍了下他的屁股。
“别闹小性子,一会儿粥凉了还得热,快去吧,还是你想让我跟你一起?”陈鸣玉歪着头窥着叶昭的表情变化,卖惨道:“唉——你我都是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的孤苦人,大过年的凑一起吃个饭而已,干嘛这么抗拒。你要再这么拒人千里之外,我可就太受伤了。”
“我……”叶昭吃软不吃硬,又不是牙尖嘴利会说白的人,一时竟辩不过她。他愤愤地接过腊肉,迈步去了厨房,算是接受了陈鸣玉的安排。
陈鸣玉坐到桌前,从盒子里捏了颗糖炒栗子,剥开后往空中一丢,自己张大嘴接住了。她自得其乐地玩儿了一会儿,又剥了几颗,把栗子仁放在油纸上,等叶昭端着刚炒好的一盘香喷喷的腊肉走过来时,便献宝一样地捧了上去。
叶昭放下炒腊肉,接过油纸包来,白了陈鸣玉一眼,“我又不是没有手,不用你来剥。”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眉眼间隐藏不住的笑意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叶昭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香甜软糯的栗子在齿间被咬碎,甜滋滋的味道直透心头。他从小就没享受过这种被人捧着的待遇,因此面对着陈鸣玉简单的举动,也很难说完全没感觉。
他故意说冷言冷语,一方面是告诫陈鸣玉少动花花心思,另一方面何尝又不是在告诫自己,千万别沉迷在陈鸣玉的温柔攻势里。
陈鸣玉被说了也不恼,笑嘻嘻地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你剥几个栗子犒劳你,总不能你在厨房忙活,我坐在这里干等着吃吧?”
叶昭被她这番不寻常的言论小小地震撼了一下,在他的认知里,女人可不就是这样吗?都说围着灶台转的女人没出息,陈鸣玉还是她见过第一个会下厨,愿意给男人做饭吃的女人。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她心思不正,想着那种事,所以才委曲求全地来讨好我。她现在已经得手了,等这阵子的新鲜劲儿过去,很快就会把自己丢到脑后。自己要是真信了她的甜言蜜语,那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丢了身子不要紧,反正他也不是什么黄花大公子,要是丢了心,那可就一脚踏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叶昭时时刻刻都在警告自己:提防陈鸣玉应该像提防狼一样。
被当作“大灰狼”的陈鸣玉,浑然不知自己在叶昭眼里的形象,正埋头享用起“小绵羊”烹制的大餐。
吃过了饭,叶昭就开始明里暗里地让陈鸣玉快点儿离开,陈鸣玉则故作糊涂赖着不走,逼得叶昭只好挑破。
“你快走吧,吃也吃了喝也喝了。”
陈鸣玉:“要不我帮你刷完碗再走。”
叶昭摇头说“不用”,推搡着陈鸣玉到了门口。
陈鸣玉反手扣住门框,倚在门口堵着问:“真不再多留我坐一会儿了?孤枕衾寒你不怕冷吗?”
叶昭被陈鸣玉调戏的话说的脸红耳热,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呼啦一下涌到了脸上,烧得双颊火辣辣的热。他不敢抬头看陈鸣玉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低着头恼道:“快走快走。”
“那我真走了,”陈鸣玉站直了身子,转身往外走,“对了,我陈鸣玉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那些白炭你留着烧吧,我是不会再拉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