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鸣玉家是座破落的大宅,有近百年的历史了,陈家原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一个探花,可惜后代读书不成器,家道逐渐中落,到陈鸣玉这一代更是父母早亡,留下她自己独守这破落的家业。
平日里陈鸣玉是懒得回来住的,这宅子里到处都是灰尘蛛网,她也雇不起人打扫,总觉得这里有股子腐朽的气息。本来今年过年,她是预备着在城里的天香楼住的,没成想陈大香出事找上了她,所以原本的计划就泡了汤,既然回来了,少不得要在村里过年。
陈鸣玉一脚踹开红漆斑驳的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她十几岁时父母相继去世,这几年都是自己独自过活,早已习惯了这样孤单的日子,因此并不觉得寂寥。走到卧房,她吹起火折子点上了一盏油灯,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四处都落着薄薄的一层灰尘,屋子里冷似冰窖,一点儿也不像人住的地方,但她困倦至极,懒得折腾生火,就撤下落了灰的床单丢在地上,和衣倒下蒙头便睡。
第二天日上三竿,陈鸣玉觉得鼻尖痒痒的,她挥手扫了几下,那物还是萦绕不去,于是只得愤然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一张风情万种的青年男子的俊颜便映入了眼中,这人生就一副上挑的丹凤眼,不笑时自带三分威严,笑起来却是含春带情,分外勾人。
“宋哥!”陈鸣玉叫了来人一声,便要坐起身来。
宋明轩顺势收起了方才拿来逗陈鸣玉的玉佩流苏,也坐直在床边,半嗔半怒地点了一下陈鸣玉的额头道:“你啊,回来便倒头大睡,火都不生,这寒冬腊月的你也不怕冻死。”
陈鸣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昨儿太困了,就没生火。”
陈鸣玉说着觉得房间里并不似他昨夜刚回来那般寒冷,偏头一看发现房中的大火炉正烧着熊熊烈火,驱散了这旧无人居的房间的苦寒。
“谢谢宋哥。”
“你先别忙着谢,快来吃饭吧,这饭菜买回来有一会儿了,放在保温的食盒里不知道凉了没有。”
“嗯。”陈鸣玉利落地下床,登上鹿皮靴,三两步来到方桌前,急匆匆地打开了食盒。
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陈鸣玉定睛一看,里头是烧鸭,再打开下一层,是白菜炖豆腐和小炒肉,最底下一层是白米饭。她鼻头一酸,有些感动,但忍着没让泪掉下来,端起碗来猛地扒了几口。
“宋哥,你吃过了没?”
“我早吃过了,”宋明轩小步轻移走到她对面坐下,支着头在桌子上,看陈鸣玉狼吞虎咽的,说:“你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
“宋哥的手艺太好了,我看不亚于留安镇一品楼的大厨。”
“噗呲~”宋明轩笑出声来,“呸呸呸,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我下厨,这就是一品楼买来的。”
“咳咳——”陈鸣玉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没想到宋明轩这么坦诚,呛得咳嗽了好一会儿,“还得是宋哥至诚至性。”
“得了吧你,少说这些甜言蜜语的来哄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宋明轩嘴上这么说,神情却显露出几分得意来,显然男人都是喜欢被夸的,“不过虽然不是我亲手做的,也够表达我的心意了,我可是起了个大早儿在镇上买了饭菜,又赶了老远的马路来的。”
“宋哥何苦为我奔波。”陈鸣玉放下筷子,绕到宋明轩身后替他捏起了肩膀。
“嗯~”宋明轩舒服地喟叹了一声,闭上眼睛微微仰头,享受起陈鸣玉不轻不重的按摩来。按了一小会儿,他才拍了拍陈鸣玉的手,示意他停下来。
“你长大了了,心也野了,一年到头也不回来,我都摸不着见你。这次要不是陈大香出事儿,你还不晓得在那个温柔乡里纸醉金迷呢!”
“哪儿有的事儿,我都是在忙事业。”陈鸣玉心想,宋明轩这男人还真是该死地敏锐,一下子就给他猜中了。
“得了吧,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事业好忙的,整天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耍钱的,便是做个什么正经事,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宋哥教训的是。”陈鸣玉开脱不过,乖乖挨训,她在旁人眼里是风流桀骜的浪子,可到了宋明轩跟前,实在装不了什么相。
宋明轩其人,是隔壁宋家庄宋员外的独子,因着宋员外年过半百只得这一个儿子,因此格外宠爱,等到了婚嫁年纪,也舍不得他离家而去,就招赘了个赘妻入门。宋员外家财丰厚,在宋家庄有百亩良田,又在镇上有家钱庄,因此上赶着入赘的人也不少。
可惜宋员外眼光不好,替儿子招来的赘妻是个看似老实,实则狼子野心的人,整日吃酒赌钱花天酒地,却在公婆面前装出贤良的样子来。宋明轩受不了软饭硬吃的妻主,成亲后没多久就和她分了房,等到父母都过世后,更是容不下这个眼中钉,直接给了一百两打发她和离。
那赘妻拿了银钱,佯装答应,结果出门就去赌场输了个精光,输完心下愤懑,又回头纠缠宋明轩。幸而宋明轩不是个柔弱男子,直接叫家丁把她打了一顿,丢出府去。
后来赘妻去县衙告了宋明轩,宋明轩也不怕,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大把的银子送到县衙里,让县令以敲诈勒索之名判那赘妻坐了一年牢狱。
那赘妻出狱之后,和人晚上喝酒,后来失足跌进了湖里淹死了,这桩冤孽的旧债才算彻底了结。不少人都传是宋明轩买凶做的,但谁也没有证据,而且谁也不想为了一个流落在此的外来人口得罪宋家,因此那赘妻之死便不了了之了。
但宋明轩蛇蝎美人的名号,也越发响亮,他虽然是个男人,却比十个女人还强,宋家的产业传到他手上,越发蒸蒸日上起来,让陈鸣玉十分佩服。不过经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之后,宋明轩便对女人们持悲观态度,认为所有凑上来对他好的女人都是为了宋家的家产,因此不愿再成亲,只是把女人们当作玩物一般,有需求了就招一个榻上客,尽欢之后两不相欠。
在陈鸣玉十几岁父母双亡,刚刚开始混迹街头的时候,宋明轩很是提供了一些帮助,后来两人稀里糊涂地滚到了一起,宋明轩也大方地承认自己早就看上陈鸣玉俊美的皮囊了。
宋明轩是陈鸣玉的第一个男人,人们都说他蛇蝎心肠,是个放荡下贱的男人,可陈鸣玉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在她看来像宋明轩这样活得潇洒自在,活出自我的男人挺难得的。
两人保持了几年关系,后来陈鸣玉年岁渐长,便时常远游,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许多。但宋明轩在陈鸣玉心目中的地位,是那些青楼里一度**的小倌所无法比拟的。
“你这次回来,见到陈大香家的小寡夫了?”
“嗯。”
宋明轩靠上陈鸣玉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语道:“怎么样?是不是比我还漂亮。”
“是挺漂亮的,不过和宋哥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也没法儿比。”宋明轩是那种火辣热烈的美丽,美得张扬毫不掩饰;那个小寡夫则更像青松翠竹,清绝瘦削,被大雪压弯了腰,又坚韧不折,陈鸣玉很少见到这样的男子,她身边的大多都是开放热情的类型。
宋明轩看陈鸣玉陷入沉思,一副回味的样子,愤然咬上了陈鸣玉的耳垂,醋味满满地质问:“你是不是瞧上那个小寡夫了?”
“我哪儿有,”陈鸣玉一手搂过宋明轩的腰,解释说:“我看他见着陈大香的尸体,哭得稀里哗啦的,想来对他妻主感情很深,你是知道我的,我不爱强求。”
“感情深个屁,我要是叶昭,巴不得陈大香早点儿死了才好,他才十几岁,配了陈大香这么个年过四旬的老婆子,谁看了不说一声可惜。”知道陈鸣玉对叶昭无意,宋明轩的醋意又悉数转化为了同情,他们都是深受女人和婚姻所害的男人,天然就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有反抗精神,陈鸣玉心里想。
“我们久别重逢,就不说别人的事了。”
陈鸣玉低头吻上宋明轩的红唇,宋明轩则十分配合地搂住陈鸣玉的脖子,微微仰头迎合。一番巫山**后,已是黄昏时分,宋明轩依偎在陈鸣玉肩头,突然开口说:“阿玉,要不你娶我吧?”
陈鸣玉正合眼回味,突闻此言霍然睁开了眼睛:“什么?!”
宋明轩柔弱无骨地攀上陈鸣玉的肩膀,十分罕见地流露出了几分小男子的脆弱来。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叫你做赘妻,我愿意带着宋家的产业嫁给你。”
陈鸣玉彻底清醒了,挣脱开宋明轩的桎梏站起来穿衣服,边系衣带边说:“这不合适吧,我何德何能敢贪图这样的好事。”
宋明轩气恼地在床上跪坐起来,指着陈鸣玉问:“既然是好事,你为什么不肯答应?”
“我……”陈鸣玉一时语塞,她从未想过什么成家立业的事情,只知道及时行乐,快活一日是一日。
宋明轩看陈鸣玉呆呆的,怒火渐消,“噗——”一声笑了出来。
“行了行了,看把你吓得。”丹凤眼中的愠怒已经悉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春情勾人,宋明轩一边不慌不忙地穿衣服,一面说:“我就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们女人没一个好东西,让我相信你们女的值得托付,还不如告诉我猪会上树呢。”
陈鸣玉见宋明轩方才说得分明十分认真,所以被唬了一跳,没想到片刻间他的态度又发生了这么大的逆转,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果然男人天生就擅长欺骗,越漂亮的男人就越会把假话说得很真。
“哈哈哈,宋哥以后可别开这样的玩笑了,我还真以为我下半辈子就要衣食无忧了呢!”陈鸣玉也没了方才的慌张,又换回她那张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
说话间宋明轩已经穿好了衣服,他站起来理了理头发说:“我走了,你什么时候有空,随时来镇上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