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厌静静坐在原处,他没有出声,四周一片静谧,细看他那张脸,就连难堪的神色都表达得很克制。
“太后,恕难从命。”他撑在桌上,作势要离去,“臣告退。”
这回不必等崔仪开口,惜云已沉声呵斥:“放肆,王三郎君目中无人,究竟是何教养?”
王厌本就形同死水的面色再次有了波动,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曾经真心相对的女子,会对他如此残忍。
他绝不能、也绝不会如她所言,跪爬到地上去讨求一口饭。
饥肠辘辘只是小事,不喝药也不要紧,比起肉身上的折磨,他更难以忍受她冰冷的眼神,仿佛做错事的人是他。
崔仪笑道:“惜云,王三郎君总在道观中,不清楚宫中规矩,你不必与他计较。”
惜云称是。
“看来你身边伺候的人也没教好你,”崔仪给惜云递了个眼神,“将他身边的人都送去学学规矩,岂能让王三一再冲撞旁人?”
上回死了两个侍从,王家又塞进来新的,看起来似乎是内院的人,有些面熟,崔仪在心中打消了除去他们性命的念头,王厌却没想到这一层,弱柳扶风般的身躯撑着桌案晃了晃,漾出一阵细细香味。
“你要对他们做什么?”他闭上眼,“我们之间的事,何必牵扯到旁人。”
分明有求于人,还能做出这样清高的样子,崔仪有时羡慕他这样的无知。
心思流转,她还是温柔道:“你多虑了,只是让人将他们带下去。”
她的话无法让王厌信服,须知前段时日悬挂在门房上血淋淋的脑袋,已成了他难以忘怀的噩梦。
见他僵持,崔仪顺势道:“你想求我,总得让我高兴吧?”
她望了望地上的食案,王厌明白她的意思,备受屈辱:“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怎么样?是你不知好歹。”分明只要向她说几句好话,服个软,二人就能和从前一样厮守,王厌却始终不肯低头。
王厌却已经累了,不愿再争执,心如死灰道:“只要我按照你说的做,你就会放过他们?”
宁可为了旁人抛下尊严,都不愿意好声好气求她?崔仪心中恼怒,神色如常道:“没错。”
崔仪在她面前握紧手心,接着,雪色的身形在她面前缓缓低下身——他跪到地上,弯腰下身,极不熟练地将脸凑到食案边,抿了一口药汁。
不必抬头,他已看见了崔仪停留在他面前的衣摆。
仿佛他真的是条在她脚边受嗟来之食的狗畜。
宫人们自是不敢抬头看的,惜云也很快回避到远处,可王厌仍然感到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不断说服自己,即便如牲畜一样又如何,生灵的性命谈何高低贵贱,只要能救人,他的行径并不丢人。
可这些自欺欺人的话语没能骗过他自己。
是崔仪啊,是崔仪让他这样做,那个曾经带给他一切欢愉的少女,他枯燥的时光因她而有了生机。
“太后。”
他压抑住嗓音里的颤意:“这样,足够了吧?”
崔仪折辱他的尊严,本以为能获得些什么快感,可当他真的跪在地上,弯下脊背,她的心中只是一阵痛楚酸涩。
复杂的情绪推动着她,她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再也看不得他这幅下贱不堪的模样。
“你宁可为了旁人如此,都不愿与我好好说话?”
王厌别过脸,双唇颤抖。
“好……”崔仪松开手,“如你所愿。”
她气急,欲要离宫,行至门口,又顿下脚步。
“好好盯着他喝药用膳,”复又对惜云道,“挑两个机灵的太监过来。”
惜云吩咐了下去,匆匆跟在崔仪身后,见太后慌乱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太后终究放不下心里的人啊。
回到宫宴上,众人尚在饮酒,气氛意外融洽,且舞剑的宫人退了下去,是左青举着一把玄铁宝剑随着鼓声起舞。
席间不时传来叫好,左青舞剑是有一手,他样貌高大伟岸,除了身手好,另有个特点就是人老实,被夸了几句,耳根一红,放下剑来。
崔仪进了殿内,免去礼仪,卫秀让人给她倒了杯温酒,驱散一路而来挟带的微寒。
“太后,”祝令梅又敬她,“将军鲁莽,莫要见怪。”
比起在军中,左青这些举措这已十分收敛,崔仪只当她是要与自己饮酒,举杯带过。
”母后,“卫秀似乎也饮了些酒,面上微红,”方才祝军师提起她的这只眼睛被敌军所伤,后来您替她报了仇?“
军中传去的战报京中人并不关心,今日才听闻此事,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崔仪望着杯盏,若有所思道:“是的,此仇不报,难解我心头之恨。”
祝令梅笑道:“太后过于自谦,当日两军对战,太后在千军万马中精确无误地将对方一箭穿心,后来踏入敌城堆作京观时,还挖出了那狗贼的两只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