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雨至 第16章 寒山寺庙会

“少夫人，这是今天的晚饭。”

房间内，丫鬟推门而入，将食盒轻放在桌上，随后默默退出去，重新扣上锁头。

姜绣宁被禁足在房间里好几天，送饭的丫鬟悄悄告诉她，赵锦雨已经按照约定去和孙家公子相亲，这让姜绣宁十分担心，不知道锦雨那个性子，会不会因为自己又惹出什么事端。

坐到桌前，她默默看着食盒底层切成小块的牛排，知道这是锦雨送来的。尽管没有胃口，她还是吃了所有的菜，唯独剩下牛排。

按部就班的沐浴，换衣，熄灭了屋内所有灯烛，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窗边一阵凉风吹过，带来越来越清晰的钢琴声。

这，这是……

姜绣宁连忙下床，趴到窗边仔细听。没错，这是钢琴曲爱之梦，府中只有锦雨会弹。

黑云笼罩的夜色里，草木无言，万物静谧，琴声簌簌飘落，只有她和她能听懂。姜绣宁明白，那个人是想让自己知道，她一直在自己身边。

一滴泪悄然滑落，窗内人下定决心似的赶紧擦掉。

锦雨是为了自己才会被逼相亲。一个留过洋有知识的年轻小姐，应该拥有明媚自由的人生，应该尽情的学习，生活，做所有她想做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被另一个人一味的拖累。

她是她的嫂子，她们之间没有未来，也从不该开始。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琴声停了，心中躁动的**也被紧紧封存，慢慢融入黑沉的夜幕。

……

又过了一阵，学生抗议藤冈的事情告一段落，社会上的讨论声逐渐平息，姜绣宁也终于被解禁足。她故意躲着和赵锦雨碰面，像以前一样成日待在府中，按时去祠堂上香，伺候老爷和姨娘。

今天是苏州最盛大的庙会，姜绣宁要和府中女眷一同出门上香。很久没有出门，她在衣柜前犹豫叙旧，还是换上一件总被那个人说老气的衣裳。

“姜绣宁，你也要去庙会吗？”

刚要出房间，迎面却撞上一张气喘吁吁的面孔。

“是的，大小姐。”

一句面无表情的问好，让匆匆赶到的来者一脸懵，“你……你怎么又叫我大小姐了？”

“因为你就是大小姐，而我是你的嫂子。”

“不要再说气话了，我知道你肯定是生我的气，气我和孙公子见面。”这段日子姜绣宁总是很忙，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几次，趁现在赵锦雨赶紧解释，“那天我答应爹爹相亲只是权宜之举，而且孙公子也崇尚自由恋爱，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们不会结婚的。”

“不是因为孙公子。”

姜绣宁冷漠打断了她的解释，随后头也不回的走向院外马车。

“那是因为什么……”

赵锦雨怔在原地自言自语，回过神后，赶紧跟着追上去。

“大小姐，你今日不用上课吗？”

身后钱姨娘笑脸迎上前，打断了想要继续追问的人。

“啊，今天寒山寺举办庙会，学校放假一天，我刚参加完学生活动回来。”

“原来如此，那大小姐和我们一起去庙会吧。”

“好……好。”漫不经心的回应着，余光瞟向安静候在一边的姜绣宁，赵锦雨突然想到什么，“钱姨娘，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出发吧，我扶各位姨娘上马车。”

“啊？这，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呢，各位姨娘都是锦雨的长辈，我理应尽孝才是。”

她走到每个姨娘身边，伸手扶她们坐上各自的马车，直至最后一个人。

“嫂嫂，请上车。”

手心向上，一对认真又期待的眼睛停在姜绣宁身上。

“谢谢大小姐，我自己可以。”姜绣宁狠心回避她的目光，自己扶着车栏坐上去。

赵府的车夫们甩起长鞭，准备驾车。其中一顶轿帘被悄悄掀开一角，只见地上人抽回被拒绝的手，怅然若失的上了自己的马车。

寒山寺的香客很多，尤其像这种举办庙会的时候，更是人挨人。一路上爆竹震耳，鼓乐齐鸣，民间表演的艺人纷纷拿出绝活，挑花篮，舞龙灯，耍杂技，精彩非凡，还有许多小商贩摆摊卖小吃，捏泥人，场面十分热闹。

赵锦雨显然没心思关注这些，她一心想找姜绣宁问个明白，但姜绣宁一直与姨娘们在一起，没给她贴近说话的机会。

她只好暂时与她们分开，进入寺庙内，交钱领了几支香烛。佛像前跪拜的人络绎不绝，排了半天队终于轮到她。学着其他香客的样子，她点燃香烛，跪在圆形的垫子上，朝佛像拜了几拜。

闭上眼，她默默念着自己的心愿，希望故园太平再无战火，希望百姓幸福家人安稳，希望自己……希望自己能永远读懂那个人的心。

抬头仰视，面前的佛像高大威严，散发金光，平等的俯瞰芸芸众生。

天下间来来往往的香客这么多，不知道佛能不能听到她的所求，或许该求的不是庙中的佛，而是世俗中的自己。

她将香烛插在香鼎上，从垫子上站起来。转身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却与她擦肩而过，跪在旁边的垫子上。

“姜绣宁！”她小声呼唤，然而身边人好像没有听到，认真秉起香烛。

“喂，该我上香了，你能不能别在这儿挡路。”身后的香客不耐烦催促着。

“抱歉啊。”

只好让开位置，到寺庙外等候。望着庙内在佛像前虔诚祈祷的背影，她忍不住猜测那人求的是什么，不知那人的所求里，会不会有自己。

在庙外等了大半天，始终没见姜绣宁出来。

不应该这么慢啊？

带着疑惑再次走进庙内，却发现姜绣宁早已不在这里。难道不小心错过了？她赶紧绕着寺庙四处寻找，终于在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发现姜绣宁，同时也看到另一个熟悉的人，孙东卿。

“少夫人，这是我刚才在庙会市集上看到的玉镯，觉得很适合你，便买来赠于你。”

一袭青衫身形笔直的公子将一只手置于背后，另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一只成色上好的玉镯，恭敬的递给姜绣宁。

姜绣宁却连连摆手，“多谢孙公子，但这玉镯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镯子没花多少钱，只是我的一片心意，请你不要嫌弃。”

“可，可是…”

不知该如何拒绝，姜绣宁十分为难的杵在原地。对方却鼓足勇气，将玉镯硬塞到她手里，大胆开口，“少夫人，七年前在钰临的葬礼上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我就心悦于你了，这些年我经常来赵府探望钰临的家人，其实只是想见你……我不介意你的过去，也不介意你的身份，只要你愿意接受我！”

对方的情绪越说越激动，甚至差点抓住她的手，似乎迫切得到她的回答，然而发乎情止乎礼的君子涵养，还是让他与面前喜欢的人始终保持着距离。

“孙公子，我是你朋友的妻室，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话……不，不是，即使我未婚配，我也不会……”

正当姜绣宁吞吞吐吐，不知所措的时候，姨娘和丫鬟们恰巧找来。

“少夫人，马车已经准备好，我们该回去了。”

“啊……好的！”

她大声回应，慌乱的将镯子物归原主后便匆匆跑开。刚要出面的赵锦雨也放下心，退了回去。

镯子的主人看着手上未送出去的东西，默默握紧，风将他的青衫吹起，夹杂几声叹息。

回府的路上，赵锦雨一直心绪难静，今日庙会的偶遇让她十分震惊，原来孙东卿曾说过的心中所属，就是姜绣宁吗？

越来越多的疑问攒在心头，回到家后，赵锦雨躺在床上里寻思许久，她再也忍不住，直接冲到姜绣宁的房间，在门口刹住脚步。

“姜绣宁，我是赵锦雨。”

努力平稳一路赶来的急促呼吸，轻轻敲响房门，“你在房里吗，我有一些话想和你说。”

等了许久，房内都毫无声响。

赵锦雨试探的推开门，房内果然空无一人。应该是去祠堂了吧，这样想着，她打算先在房里等一会儿。

“晚饭准备好了吗？老爷和三少爷马上就回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钱姨娘的声音，门内人瞬间惊起，又赶紧蹲下，环顾四周后选择躲到床头的帷幔后面，可不能被钱姨娘发现自己又来找姜绣宁。

“钱姨娘放心，早就准备好了。”

“嗯。”

还好钱姨娘只是和丫鬟从门前经过，并没有察觉房间里有人。

“呼……”赵锦雨拍拍胸脯，一屁股坐在地上。余光无意瞥到床上，枕头底下露出来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好像是刚才躲藏时不小心碰到的。

拿开枕头，仔细看去，居然是一只手表？

这只手表好像是德国制造，非常精细名贵，不过姜绣宁怎么会有这样的手表呢？

赵锦雨猛然想起，那天在会宾楼孙东卿带的就是这只德国手表。难道是他将自己的手表送给了姜绣宁，姜绣宁又把手表藏在枕头底下？

“锦雨，你怎么在这里？”

刚刚回房的姜绣宁，一眼看到坐在地上拿着那只手表发愣的人。

“这是我的手表。”惊讶之余，姜绣宁焦急上前抢过来，小心翼翼放回怀里。

见她对手表格外珍惜的样子，赵锦雨恍然大悟，满心委屈又不甘的质问，“怪不得这些天你不肯理我，你在气孙东卿和我见面相亲，你喜欢他，对吗？”

面前人茫然不解的皱起眉头，“什么，孙公子？这跟孙公子有什么关系，而且我根本不喜欢他。”

“那你为什么有他的手表，还珍藏在枕头底下？下午在庙会我都看到了，他送你玉镯，还对你告白。”

“这不是他的手表，我也没有接受他的告白。”姜绣宁低下头，紧张的攥紧手指。

“不是他的，那是谁的？还是……你喜欢的另有其人？”

“我……这只手表……不，我，我……”

随着面颊越来越红，回答也愈发语无伦次，一看就是有什么隐瞒。赵锦雨自嘲般摇摇头，又点点头，“是啊，你也有权力喜欢别人，我有什么资格阻止呢？是我的错，是我自作多情，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锦雨。” 姜绣宁眼疾手快的抓住想要逃离的手臂，身前人却硬要挣脱。

“赵锦雨！”

提高几度的音量，终于让身前人停下。

“手表的确是别人送给我的，但手表的主人，此刻就站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