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赵锦雨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匆忙套上一件新衣服,刚要出门,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下一刻走到镜子前,将自己微卷的高马尾和刘海仔细整理一番,接着从包里拿出一只金属管口红,精致的涂抹在嘴唇上。
看着镜子,她终于满意的点点头,迫不及待走出房间,溜到府门的大树旁等姜绣宁。
然而等了许久都没见到那人的身影。
“大小姐,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一个丫鬟走了过来,好奇问着这个躲在树后左顾右盼的小姐。
“啊?那个,我……我……”赵锦雨被吓了一跳,一时间想不出借口。
“您不会还在等少夫人吧?她已经被钱姨娘带走了。”
“少夫人?”心中突然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你说的难道是姜绣宁?”
“是的,您还不知道吗,刚刚少夫人在这儿等您却被钱姨娘发现,现在被带到了祠堂里。”
“什么,姜绣宁已经来过了?!”
瞬间怒火上膛。
那次自己用接手家族生意的理由来威胁钱姨娘,她明明答应姜绣宁可以随意进出府,怎么今天又反悔了?想到这儿,赵锦雨捏紧拳头,片刻不敢耽误的跑向祠堂。
……
“钱姨娘!你为什么要带走姜绣宁?!”
赵锦雨急冲冲推开祠堂大门,等她进入屋子,才发现这屋里不只有钱姨娘,她的父亲赵毅诚也正襟危坐于前方,姜绣宁则跪在地上的蒲垫上。
“大小姐,你之前是交代过我让姜氏多出府散心,但昨晚你们居然在外过夜,还被抓进了监狱,这叫我……叫我如何替你们隐瞒呢。”钱姨娘一边瞟着身旁赵老爷的脸色,一边茶气十足的说道。
“我们,我……”
没想到抗议的事情这么快就被发现,赵锦雨只能将话咽回肚子里,大脑飞速思考着如何说才能然把姜绣宁与此事撇干净。
主位上凝重的面色显露不悦,“小锦,你知道你们做了多危险的事情吗?”
“即使再危险,这件事也要有人做,不如就我来做。”
“你当真以为凭你们几个学生就可以惩治藤冈?”
“当然不可以,所以我们发动了能号召的所有力量,果然成功了。”
赵老爷质疑一句,赵锦雨就毫不示弱的怼回一句。
“小锦!你,你要气死我才肯罢休吗?!”被惹得怒火中烧的赵老爷拿他这个女儿没办法,于是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此刻正跪坐在地的人身上。
“小锦尚未成婚又是学生,参加学校的活动情有可原,但姜绣宁作为我赵家的儿媳,擅自离府在外过夜,理应按照家法处置,以免日后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破坏府中规矩。”
话音刚落,一旁的下人便走了过来,等待主位的下一步指示。
“爹爹,你这是干什么?”
“按照赵氏一族的家法,此事需请来家族长老在列祖列宗面前审问,判定责罚。”瞟了眼堂下一脸茫然的赵锦雨,赵老爷随之提高话音,“还不快去请来各位长老。”
“是,老爷。”
“不,等一下!”
赵锦雨慌忙挡住刚要退下的下人。小时候,她曾见过家族长老对犯错之人的审问,极其狠厉苛责,丝毫不留情面,最后那人的性命都丢了大半条。
“时代已经变了,你们不能私下对人动用刑罚,你们这是在犯法!”
她握紧拳头,大声反驳,但堂内人全然没有理会。此时她终于明白,仅凭自己的一言一语,根本无法和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对抗。若被处罚的是自己,那么她无论如何都会抗争到底,可今日要被处罚的是姜绣宁,她无法赌上万分之一让她受到伤害的可能。
还跪在蒲垫上的人神色凝重的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为自己触怒老爷。内心一番挣扎,这个一向态度坚决的大小姐,终于松口妥协。
“爹爹,是我教唆姜绣……是我教唆嫂嫂,让她陪我去街上参加抗议活动,如果要处罚,就请长老们罚我好了。”
这番妥协让赵老爷颇为惊讶,他抬起手轻捋胡须,“你说的没错,在你回国之前,绣宁一直都恪守妇道,从不越矩。小锦,如果你能早日成家,不要像现在一样不懂事,那么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成家?”
“嗯。”赵老爷点了点头,继续道,“你和孙家公子自小便有婚约在身,正好前几天孙家派人提亲,明天你和孙公子见个面,我就不再追究你带你嫂子出去的事情,也不会通知家族长老。”
提亲,见面……
一对眉头慢慢皱紧。赵锦雨这才明白,今日这番折腾,不过是爹爹抓住她们不守家规的错处,利用姜绣宁逼迫自己去相亲。
“好,我去。”
短暂权衡之后,赵锦雨没有任何推诿,十分干脆的答应下来。姜绣宁满是惊讶的看向她,片刻后,又失落般垂下头。
“明天我一定会按时赴约,跟和孙公子见面,希望爹爹也能牢记与我的约定,不再追究这件事。”
“一言为定,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赵老爷示意钱姨娘把姜绣宁带回房间看管,别的下人也纷纷退下。赵锦雨一人站在原地,咬牙盯着地上那个被跪出一道浅坑的蒲垫,心中渐渐生出了对策。
抬头对上主位欲言又止的眼神,还在气愤的她故意偏过头,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爹爹突然叫住她,长叹一口气,而后语重心长地走上前。
“小锦,不是爹爹非要让你成婚,而是因为现在世道太乱,洋人,军阀,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赵府,爹爹只想让你尽快嫁人,寻找一个更可靠的倚仗。”停顿片刻,他环视周围确保无人,压低声音,“昨日就有日本公使找到我,许我商会会长之位,但前提是要帮他们做事。”
“商会会长,你答应了?!”赵锦雨立刻紧张起来,原来不只玛丽莉亚,还有许多人盯上了她父亲。
父亲却义正言辞的摇了摇头,“当然没有,我虽是一介商人,但也懂得民族国家的道理,我怎么可能为了一己私欲就沦为外人的走狗。商会会长,我会凭自己的实力坐上这个位置。”
听到这样说,赵锦雨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不过嘴上仍然故作硬气。
“您想怎么做,是您自己的事,女儿没资格管。如果您没别的吩咐,我就先回房了。”
“小锦……唉,好吧,你走吧。”
赵老爷无奈挥了挥手,看着女儿大步离开祠堂。
……
第二日,城南会宾楼,赵锦雨磨磨蹭蹭故意晚了半个时辰才到。
推开约定好的包间门,看到一位身着竹青长褂的男子坐在桌前,男子也看到赵锦雨,迅速整理衣领袖口,站起身相迎。
“锦雨妹妹,好久不见。”
男子伸出手,脸上带着温润如玉的笑意。
赵锦雨认出了这张面孔,他是自己已故哥哥的朋友孙东卿,少时未出国时,哥哥经常带着自己与他玩。故人再见,本该分外珍惜,但可惜他是自己的成婚对象,自己只有摆出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才能打消他的心思。
“你好,孙公子。”她冷漠的忽视掉对方的友好目光,径直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孙东卿有些尴尬,下一刻还是礼貌的笑着收回手,重新坐回原位。
“锦雨妹妹,这些年你一直待在国外,很少有机会能吃到家乡菜吧,今日我特意选了这家本土的酒楼,你多尝尝咱们苏州的特色。”说着,他摆手叫来小二,把菜单递给赵锦雨,示意她先点菜。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差不多把整个菜单的菜品都点了,谁知最后她来了一句,“这些我都不要。”
包间内霎时一片安静,眼尖的小二也看出这二人的不对劲。在愈发紧张的氛围下,孙东卿大方展出君子风度,试图缓解他们之间低到冰点的关系。
“小二,麻烦你上一些家常菜就好。”
“好,好嘞。”
小二知趣的离开并关上门,包间里只剩二人无言对坐。
过了一会儿,孙东卿缓缓开口,“锦雨妹妹,我知道你不愿来这里与我见面,其实……其实我也是被家人逼着来此。虽然我没有像你一样留洋读书,但也接受了多年新式教育,我认为恋爱和婚姻都应当是自由的。”
“你……真的吗?”
敌对的目光瞬间转换成惊喜。
“真的,而且我已经有了心中所属,虽然她……”面前人眼藏惭愧的低下头,默默摆弄手腕上挂着的一只名贵的德国手表。在对面不明所以的眼神中,他将难言之隐咽回肚子,重新露出笑意。“所以锦雨妹妹尽管放心,今日的会面只当是叙旧,回去我便向家人说明一切,娃娃亲的事情今后谁都不要再提。”
“孙公子……不,东卿哥。”赵锦雨愧疚又匆忙的改了口,像小时候那样叫他东卿哥,接着站起身,微微躬腰并伸出手,“我必须向你道歉,今天我故意迟到很久,还做出了许多无礼的举动,没想到……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你谅解。”
面前人亲切的伸手回握,“没关系,自从你哥哥去世,赵家上下都伤心至极,这些年我经常去赵府探望,你是他的妹妹,我也有责任照顾你,照顾他的……他的家人。”
“多谢东卿哥。”
在满眼感激的目光中,小二正好敲门上菜,赵锦雨彻底放下戒心,一边与面前人饮酒吃菜,一边谈论儿时的趣事。
酒过三巡,孙东卿放下筷子,拿起手帕擦了擦嘴。
“对了,今日我来见你,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我看到了报纸的报道,前几日你们学校的学生团结在一起,共同抗议藤冈,这样的爱国热情让我十分钦佩。”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被夸奖的人骄傲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听说你们经常开展爱国活动,肯定需要很多钱,对于还没工作的学生来说应该很难,所以我想要资助你们。”
“真的吗?!”
赵锦雨激动的站了起来。学生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受到资助无异于雪中送炭。
“嗯,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我这就带你去见姝君学姐,她是我们学生组织的负责人!”
“好,那便麻烦锦雨妹妹了。”
“怎么会麻烦呢,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赵锦雨开心的合不拢嘴,迫不及待带孙东卿离开会宾楼,向学校走去。